从西安第二航校毕业后,便应征入伍当了兵。其时,正进入名为天灾,实为人祸的"大饥荒"的六十年代。灾难的阴影尚未离去,人们还在贫困饥饿线上挣扎。大跃进,浮夸风带来的严重恶果已显而易见。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亩产万斤粮,卫星冲云天之类的高调,已荡然无存。“灾祸”在下面,“罪源”却在当局,那“太阳”的光芒照得大地太亮烫烫(堂堂)了,
已烫得民不聊生,饿殍遍地,饥民遍野,逃荒也难。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兵吃粮,命系腰上,穷!当兵的,当兵的!不是个好东西......,这是上一时代,对部队军人的贬义之说,也不无一点耐人寻觅的味道。因为兵匪一家,警匪一家,掳掠烧抢,残害民间,都曾经在老一辈人的心坎里,留下过难以磨灭的伤疤。
直到现今年代,这类残害民间百姓之事都还未被灭绝,更为甚之,还有那些所谓子弟兵们的坦克,步枪开花弹,那法西斯牢狱,现代化的刑具,刑罚,以及遍布大街小巷流窜往来的黑乌鸦们。它们穷凶极恶的,地痞流氓腔,豺狼虎豹相,不是照样让天真无邪的青春学子们,信仰群体的人们,谋求温饱的小摊贩们,含冤上访的难民们,进城谋生的打工仔,外来妹们,未带暂住证的大学生……等等,上演了一幕又一幕痛不欲生,血泪横飞的人间悲剧吗?
也许,上天的命运安排,笔者在那年代入伍,是否也受当兵吃粮的影响?我想,无论有或无,或兼而有之,却都是入伍后才知之事,由老当兵们口传言教的戏说之产物,却是事实。那年代当兵比现在要容易些,除政审外,各方面要求也,不尽一样,毕竟今非昔比,已是两个世纪了。
其实,当兵吃粮,那粮食也不是好吃的!就说我入伍所在的部队,五九年前后的平叛战役,及后来六二年的中印边界战役,(笔者也曾经,经历了这一次鬼门关前的打转),许多易与民众百姓间产生冲突的实例,让我们一些珍惜灵魂干净的兵哥们,经受了一次又一次过硬的人性与党性,理性与奴性之检验。情感各异,优劣俱全。其实,名为子弟兵的队伍,伪劣残次品也是不少的。社会体制的性质与质量,将引导出数量级别多寡之差。为避免不测,谈一件战役前夕与所谓的大饥荒其实是大灾难有关的个人经历,总不至于被狗咬吧?
军人不仅要学会护身杀敌的本领,更要学会人性加理性的服从与执行命令,才可以让民众百姓们少点灾难,多点受益。这与当年学雷峰的表面文章,完全具有本质不同的含义。前者,只可意会,后者,照本宣科就行。
那是在“大灾荒”年月尚未完全结束之时,恐怖的阴影还继续存在,民众百姓们的生存问题,社会安定问题都相当严峻,其时,部队的物质待遇供应也很拮据。再之,当年东南沿海和中印边界两地,也先后军情紧紧。陇海,兰新,两条铁路大动脉线上,部队调动,来往频频,各类军用专列,人员,装备,军粮,穿梭不停,一片紧张的备战气氛。
我部队在应征新兵入伍的同时,部份老当兵的也抽调整编,调去了东南沿海一线的福建、惠安,崇安等县防御前沿。余下经补充后的部队,作为二梯队,战略部署在甘青交界的祁连山一线甘青公路两侧。当年从兰州通向青海,至西藏的,一条重要的战略公路,除确保兰州为中心的周围地区的安全外,随时策应中印边界东西两线战情发生后的战斗人员的补充。另
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确保管理好祁连山下那一大片超极规模的军粮补充基地。那里种植了大片小麦,青稞,油菜籽等农作物,那是一个新开垦而原人烟稀少的处女地。
当年秋收将熟未熟之时,我班战士奉命作为了望哨驻守在离连队驻地(大马营--古战场遗址)约十余里外的一个露天帐篷里,离祁连山公路道口约不到五里。那山口通道是个一人挡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山脚下有一条只有祁连山积雪融化季节才会有水的无名河。河谷一侧的斜坡上,挖有许多也许是古战场时期留下的帽儿洞,每个洞可挤住两三人。整个作物区地
势基本平坦,可以说是一个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风光绣丽,但相当贫困之地区。此地区属于山丹军马场地域,除军马养育外,还有极少的藏牧民的流动帐篷,连绵百余公里,很少见有人烟,没有固定的村落和居民。
秋收作物快熟了,连队告知再要不了几天,大部队就要进入进行收割,要我们密切注意,保护作物安全,防止马群和山火等意外事故造成大面积损失,有情况随时联系。可就在这天下午,帽儿洞里住进了许多灾民,约有百余人。那一个个浮肿,瘦弱,营养不良,面带饥黄色的身躯,多半是老人,妇女和十来岁的孩子,他们都是骑着小毛驴成群结队来的。战友们见了,都流露出难以诉说的同情。联想到自己家境的某些相似,明显知道来者不善,无疑是要分一杯羹。咋办?,班长(高陵人)与我,还有机枪射击手(康定人),战友们称呼为大洋马的小高,先研究了一下,决定开班务会讨论,研究。经过社情分析,提出,1.是否立即向连队上报?2. 报后,会产生如何可能的情况与后果?3.对来者不善的灾民们能否先让他们分一杯羹,以贴补度过今冬,明春的灾荒年月?等事过后补报。
班里战友们,除我这个“阿拉兵”外,几乎是清一色的大西部农村兵,除少数几个战士家境尚可外,多数家庭家境也有所类似问题。同期入伍分在另一部队的战友告诉过我他们连队在押运的军列任务时,有一班押运战士在天水陇西附近一带的一个小站,押运的军粮物资专列遭到灾民们有计划,有组织的“轰抢事件”,并发生了流血冲突,伤亡了不少百姓,部队也有损失。我告诉了大家,大家也各谈己见。灾民的饥苦,痛在我们战士心上,有责任给以帮助,若上报,很可能受上面的“主观左右”,而被驱赶,甚至会....。最后,全班一致同意:1.坚决暂时保密,不露风声,暂不向连队上报,2.由我与大洋马出面与灾民们谈判,在灾民人员在有组织,有条理的妥善安排,高度分散前提下,在当日深夜,容许跳跃式的收割去一部份麦穗头,留下麦茎,既不露出大的痕迹`麦草还可供给军马作伺料,速战速决,天明之前,听到哨声,立即骑上小毛驴,离开粮区,3.一旦被连队发现,由班长与我,承担责任,接受处分,那怕开除军籍,回家务农,打工去!(私下告知,由小高负责妥善安置好班里的其余战士)。
我们知道,万余公斤粮食的损失是少不了的,但是数量与全盘比必竟是小部分,何况将可能是救人一命之举!相反,若产生对抗,“逼上梁山”了,在粮区放一把火!如同森林大火那样,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两天后,大部队带着康拜因收割机,进入了粮区,不知是否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完成了秋收任务,还是班长事后作了补充汇报?不过,后来连队领导在总结会上,对我们班说,你们班任务完成得不错,尽管产量未完成预定指标,但我们必竟减轻了“人民的负担”。不知这“人民的负担”连队领导是指什么?反正是相安无事地完成了,减轻“人民的负担”任务,战士们心里都是很安慰的。这是我班战士所接受的一次面对灾民群众的情感成功了。对我而言,自觉得本能的人性加理性取得了成功的检验。
战士啊战士,无论你是否仍在幽灵魔鬼体制的控制下,在灵魂变异或本来就是异类的军头下当兵,当官,都要牢固地把握好自己的人格,灵魂。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伤害民众百姓,尤其是手无寸铁乃至包括海峡两岸的人们,万不得已时,宁可牺牲自己的利益,也必须保护人民,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无畏战士,灵魂干净的战士!
秋收结束,部队休整一段时间后,不久便更新了装备,补充了弹药,处理好个人的物品,集中保存在营区,并按部队要求,预先留下遗书遗言,停止了对外部亲朋好友及家庭的所有通讯联系,乘上军区汽车兵团的解放牌大卡车,出发了。我们马不停蹄地开向边防前线之地-----错那,达旺。那里战争已经打响。据闻,某部作战参谋刘道臣中尉以下十余名军人已经牺牲在“麦克马洪线”我方控制线一侧的阵地上,全面反击战役尚未开始。
随着汽车的隆隆马达声,我坐在背包上,背靠着装有顶部大蓬的大卡车挡板,双臂怀抱着那支曾为我获得二级神枪手证书的苏制56式冲锋枪,闭目沉思着。我们这群二十上下的年青战士,此去将用鲜血乃至生命,捍卫边防的安宁,领土的完整,民族的尊严。未来的个人命运,将会如何?虽说,我并不企盼成为那些英雄豪杰们所具有的豪言壮语,但是,也决不会听到枪林弹雨,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响,便会吓得尿屎拉满裤档的。是的,绝不会!由此,孩童时代在上海租界上,曾见到过的那些头上裹着红纱布,脸庞布满烙筛胡子的“红头阿三”之外表印象,泛泛显现。将要交手的那些印军,又将是什么样呢…….?
在沉思中,我企盼着,如果此去我还能活下来,在将来我老了,会面对我的后代儿孙们,告诉他们什么呢?是无愧自豪?是悔恨反思?是愤怒反抗?是……?今天,我们的付出,到了那年代,又会是什么样呢?我们的老年与晚年生活,是与幸福安乐共存,还是与悲惨凄凉为伴呢?我在迷惑不解中沉思着,沉思着,随着汽车的隆隆马达声,伴随车厢外呼啸而过的晚秋寒风,沙石泥灰,紧紧地跟随着车队,泛泛起舞。长龙似的车队,已盘旋行进在,喀腊昆仑盘山公路群峰山峦之间,似乎那刀光见影之地,正准备着,迎接我们这一群,远方而来的不速之客。
警世言 写于2003/0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