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年之所以为农村居民所看重,因为在春节,农村居民可以吃上一年里吃不上的好饭菜,穿上一年里舍不得穿的好衣服。农家人有时一年里不曾见面的亲戚也会在这个期间你来我往,家境较好人家的小孩还可以有压岁钱及较多的鞭炮之类的获得。
迄今为止,我影响中最为刻骨铭心的过年是父亲去逝后的第一个春节,直至今天,我一生的任何时候都能理解在那样的年月对过大年屈指期盼心情的急切!但今天的我,是不完全理解那时过大年时我和弟弟们对花炮钟爱的强烈心理。父亲去逝后的第一个大年,我们因不像别的同龄孩子一样能有装在兜里的花炮而偷偷流泪,也因没有鞭炮而远离同村同龄孩子们玩耍的群体,另一个远离同龄孩子玩耍群体的原因是从我记事以来,当然包括有父亲的春节里,我们家的孩子过年是从未有过能换件新衣裳的荣耀,而让幼小的我们忘不掉及难过的是,同村同龄孩子过年穿上新衣裳是无一例外的规律。那时的心里也很有意思,我们常常远远窥视着别的穿着新衣裳在玩耍的孩子群体,心里竟想着他们中间的一位或者是几位也没有换上新衣裳该多好啊,但这种“理想”的场景是从未出现过的。
父亲去世半年后,我们一家被时间裹胁着拖入了没有父亲后的第一个大年。与往年过年前的心情截然不同的是,在我们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了怕大年来临的心态!当时,随着大年的临近,一种全家都能感觉到的沉闷压抑气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尽管当时我才十多岁,但仍是这种压抑的具体承受者。记得还有四天就是大年,家中仍未置办一分钱的年货,家中也没有可供置办年货的一分钱,家中更没有价值一分钱的可被当作年货来支使的什物。其时父亲才去逝六个月,母亲的精神、心理仍处在茫然失措的状态中,这期间母亲也没有顾得上去刻意掩饰她的茫然及失措。腊月二十七,母亲红肿着眼睛叫我跟他出一趟门,全家谁也未敢问母亲要到什么地方去。我被母亲拉着手离开家时,我还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哥哥他们的表情。那是我第一次走出家门最远的地方,母亲一路未发一言地拉着我的手走了三个小时,来到了距我家二十多里地的一个叫西山的村子。进了那个村母亲告诉我,这里有她的一个姑姑(我的老姑)是个盲人,并说:“你父亲今年刚走,妈妈实在是走投无路,来这里是看能不能和你老姑借东西把年过了。”可这一趟我们母子俩等于跑了空,老姑是个盲人,一个儿子还是收养来的,家中穷得与我们不相上下。我们在老姑家喝了一顿稀饭后准备离开时,老姑的盲眼里流出了泪水!用手在母亲的脸上、头上抚摸着,最后她摸索着从另一孔窑洞里舀出来一碗黄豆芽包起来给了母亲。返回的路上,我们走得特别慢,我能感到母亲在思考着什么,走了一半路天就黑啦。当我们走到离家还有两公里的河沟里时,母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象孩子般地呜咽起来,我感到母亲握着我的手抖得非常厉害,手上的汗水湿淋淋的。哭了好一阵子后,母亲停止了哭,用衣襟擦拭自己的泪眼、脸,然后用手抚摸了两次我的头后,又用手擦掉我的眼泪。 “唉,观音娘娘求你保佑我的这些可怜的没爹的孩子吧!润慧,你爹刚没了(去逝),妈妈是被打懵了,你放心,妈妈不会老是这样的,过完年就会好起来的”,母亲带着哭腔说。当我和妈妈回到家时,全家正焦急地等待着我们的归来。
天无绝人之路,四天后的大年三十夜里,我们吃上了叔父送来的一斤多猪肉,大年初一我们吃上了以萝卜丝为主,掺和着一点叔父送来的肉的饺子。
从那个大年开始,我的坚毅、坚韧的母亲形象清晰起来。持续了许久的悲痛,被明显的坚毅、对我们爱的坚韧及责任所摧抑,成熟了的母亲将我们带向了成熟。
2006年元月大年初一于陕北在母亲的窑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