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病到死亡,12岁的湖南女孩贺茵只捱过了短短一周
在她10月17日病亡当天,九岁的弟弟贺俊尧也因发烧被送往湖南省儿童医院诊治;20日,该院将其作为“不明原因肺炎”,直报至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疫情报告系统。
在贺茵死后第三天,防疫人员进入她家所在的湘潭县射埠镇湾塘村和平组,将村内鸡鸭全部扑杀,并抽取了鸡鸭血样。
贺茵死后第八天,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确诊湾塘村爆发了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疫情。
贺茵死后第十天,国家卫生部宣布,贺茵及其弟贺俊尧所患系“不明原因肺炎”,而非外界风传的禽流感。
但这一切,对贺茵的家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为什么要给孩子吃死鸡鸭啊!”10月27日,当记者见到贺茵的父亲贺铁光时,这位36岁的汉子仍然痛悔不已。
“医生当时怀疑说,这个病相当于当年的非典”
在湘潭,往年当地农户家养的鸡鸭得病乃至死掉,是常有的事;死掉的鸡鸭由自家烹煮后吃掉,也是常有的事。
在湾塘村和平组,死鸡鸭是从今年9月下旬开始的。村内养殖户刘立秋在7月间买了一批鸭苗回来散养。家中本还有50多只鸡。大约在9月24日左右,刘家的鸭子开始鼻出血,浑身发颤。不久,鸡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这些鸡鸭平时都在河畔田边散养,很多就死在了外面。不久,和平组里其它村户家中的鸡鸭也开始死亡。
刘立秋家对门就是贺铁光家。贺家也养了二十几只鸡、五只鸭。从10月六七日开始,五只鸭子首先发病,很快死掉。接着,鸡也开始发病死亡。
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贺铁光开始杀鸡鸭自吃,两个孩子都吃了。没几天,贺铁光发现,女儿的气色不对,人也开始消瘦。
10月13日晚,女儿放学回来,贺铁光发现她在发烧,就带她去射埠镇中心医院看病。值班医生是贺蓬舟,检查时发现贺茵的肺部稍有问题,诊断为重感冒引起的扁桃体炎与肺炎。贺铁光对医生说起自己吃死鸡死鸭的事。医生说,这个病与鸡鸭无关,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治好。
贺茵当晚留医。14日,高烧不退,在40摄氏度左右徘徊,并开始咳嗽,且全身乏力,嗜睡。医生说,这很正常,烧退不下来就是没精神。
15日上午,贺茵症状不减,贺铁光准备将女儿转至湘潭市妇幼保健院。但镇中心医院的医生表示,孩子在此治疗已经有了一些效果,而且在该医院看病属合作医疗待遇,患者可报销40%,如果去市里的医院则无法报销。贺铁光当即表示,“那你开点药,明天我们再去妇幼保健院。”当天晚上,高烧未退的贺茵被带回家中。
16日一早,贺铁光带着女儿坐中巴去湘潭市妇幼保健院。“当时,我发现女儿已经不行了。心跳非常快,呼吸困难。”贺说。
于是,他赶紧联系湘潭妇幼保健医院的急救车。上午10时,赶到湘潭市妇幼保健医院,立即开始抢救,上了氧气,输液,做心电图和CT,同时拍片。肺片显示,肺部在继续扩散。据贺铁光回忆,主治医生陈铁强表示,此病非常危险,他自己没有把握,要求贺茵转院。
“他们说那里的设备要好很多,但费用高一点。我同意了,只要能够救女儿的命。”
16日下午1时,贺茵被送至省儿童医院重症病房。
到了医院,医生问,为什么送来这么迟?立即下了病危通知单。
17日上午7时许,医生告诉贺家:“你们的妹子已经不行了,为了尽人道,我们再抢救你妹子20分钟。”最终抢救了50分钟。上午八时左右,贺茵死亡。
“医生说这引起了败血症,胃出血,最后多功能器官衰竭临床死亡。”贺铁光说,“医生当时怀疑说,这个病相当于当年的非典,但到底会不会传染,他们也不清楚。”
17日下午,贺茵的尸体在长沙明阳山殡仪馆火化。就在这时,家里的亲戚打电话告诉贺铁光,“你儿子也病了,好像有点发烧,精神不振。”
贺俊尧入院
贺铁光大惊,立即让亲戚带贺俊尧去湘潭市妇幼保健院。由于贺茵刚死,保健院当即建议贺俊尧也转送湖南省儿童医院。
这一天是18日。后来湘潭县宣传部提供的资料显示,这一天湾塘的死鸡数为42羽、死鸭数为360羽。次日,湘潭县动物防疫监督站将采集的病料送省兽医总站诊断中心检测。21日,省兽医总站诊断为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疑似病例。
在长沙儿童医院,检查结果显示,贺俊尧病情与贺茵相似。好在发现得早,医生决定立即打抗病毒小儿败血症的蛋白,以增强其抵抗力。
19日上午,医生告诉贺铁光,贺俊尧病情已有好转。因为怀疑是传染病,已经报告了上级单位。而此前,贺铁光与他的妻子均在湘潭市妇幼保健院检查过身体,无异样。
26日,贺铁光正式获知,自家鸡鸭得的是禽流感,而不是一般的“鸡瘟”。
这一消息当天由媒体广为发布,而其确诊,则是由国家禽流感参考试验室于25日作出。国家农业部随即向总部位于巴黎的世界动物卫生组织作了通报。
根据农业部的疫情通报,湾塘村和平组因禽流感而发病死亡的家禽共545羽,其中鸡182羽、鸭363羽。
“疑似”之迹
一个家庭,家里鸡鸭感染禽流感,姐弟俩又相继染上不明病症;姐姐不幸死去,弟弟留院就医--于是,湘潭疫区“禽流感传染到人”传言不胫而走。港台媒体亦多有报道。
当地卫生部门对此不敢大意。10月27日,湖南省卫生厅向新华社记者证实:该省疾控中心于19日和20日对湘潭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16日采集的贺茵血清标本一份,18日采集的贺俊尧咽拭子、血清标本各一份,以及19日晚7时湖南省疾控中心采集的贺俊尧及其母的咽拭子标本,应用快速诊断试剂等多种方法开展了禽流感、流感等相关检测,结果均为阴性。
湖南省卫生厅还表示,湖南省儿童医院对贺茵的死亡诊断为“重症肺炎伴急性呼吸窘迫综合症、心衰”。贺俊尧的入院诊断为“支气管肺炎”,经过治疗,目前体温已经稳定。
28日下午,在国务院新闻办举办的禽流感专题新闻发布会上,卫生部应急办公室主任陈贤义郑重向中外记者通报,“湖南省卫生厅报告该省发现了两例不明原因的肺炎病例”,并宣称“没有出现人感染高致病性禽流感的病例”。
至于为何贺家姐弟会染上“不明肺炎”,为什么与家里的鸡鸭感染禽流感如此巧合,陈贤义未做进一步的解释。但他透露,卫生部派出的一个六人专家组已抵达湖南省,“开展流行病学调查和进行实验室的检测”。
贺家姐弟的病况,也引起了世界卫生组织的关注。
10月28日下午,世界卫生组织驻华首席代表贝汉卫接受了《财经》的采访。他一再表示,世卫目前最希望了解的是,中国方面做了哪些实验得出阴性的结论。
贝汉卫表示,他们是在27日早上得知湖南女童的情况。他们随即致电卫生部,并正式递交希望获得有关情况及材料的书面要求。
对于到底能否排除贺家姐弟感染上禽流感,贝汉卫说,他们到目前为止尚未被告知该实验的任何细节,无法做评论。他指出,在湖南女孩的案例里,现在很困难的一点是,她在刚死去时就被火化了。“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在她病的时候取了样本;如果是的话,是什么样的样本。”他提出,如果按目前报道仅有一份贺茵血的样本,是无法完成关键性的PCR检验的。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颁布的诊断标准,有流行病学接触史和临床表现,从患者呼吸道分泌物标本中分离出特定病毒或采用RT-PCR法检测到禽流感H亚型病毒基因,且发病初期和恢复期双份血清抗禽流感病毒抗体滴度四倍或以上升高者,可确诊为人禽流感。
专家们解释说,据此标准,仍然幸存的贺俊尧可做完整的检测。因为双份血清的相隔期至少要在一周以上进一步检测还有待时日。
贝汉卫也表示,“在中国很多地方,以及越南和泰国,特殊的环境使禽流感病毒生存,健康鸭子也可以带毒。所以我们不会因为中国出现禽流感暴发感到吃惊。但禽流感病毒由人传人并不是很简单的事情,所以我们不觉得会有许多人病倒。”
凯荣有限责任公司(Chiron Vaccines)是一家专门生产流感疫苗的美国公司。其远东与北太平洋大区总裁舒俭德对记者说,检查工作本身受很多技术问题的制约,如试剂、设备、工作人员素质等。一般来说,病毒的分离率只有10%,并不是每次都能分离到病毒。阳性意味着分离到病毒,阴性是没分离到病毒。但即使结果为阴性,仍有许多不确定因素--也许病人没感染,也许感染了没分离到。
新“疑似”
同样在湘潭县,靠近射埠镇的易俗河镇,在近日风闻禽流感致人死亡的惊惶之中,也传出了类似的可疑病例。
病例的主角是易俗河镇山塘村人宋湘波。当地知情人告诉《财经》,现年30多岁的宋湘波在当地任教,约在10月中旬,宋从街上买回一只鸡,自己宰杀煮吃。在宰杀过程中,宋的手指被划破。几天后,宋家自养的鸡开始得病死亡。未久,宋自己也开始发烧、腹泻,并感到筋骨酸痛、全身时冷时热。
身为老师,宋湘波对近来沸沸扬扬的禽流感疫情己有所闻,怀疑自己可能得了禽流感。约在10月21日,宋前往县医院就诊,很快被转至湘潭市中心医院,院方很快发出病危通知单。
山塘村村民告诉《财经》,当地政府于26日来到宋湘波家,将其家中的鸡只全部扑杀掩埋。村里周遭随即被撒上了生石灰和消毒水。
宋湘波现住湘潭中心医院住院部感染科。10月28日,《财经》记者来到宋所住的第七病房门外,路过的一位感染科护士神情严肃地告诉记者,病人得的是肺炎,病情非常严重,有生命危险。记者随后联系院方,但未获得任何消息。
目前易俗河镇山塘村并未有禽流感疫情报告。记者无法确认宋湘波所患之病是否足以使医院考虑对人禽流感的排除。
与此同时,防疫部门在湾塘村共扑杀销毁各类家禽2487只,射埠镇政府随后对各村户的扑杀数量作了登记,许诺每只鸡鸭补偿10元。但部分村民表示,补偿款尚未全部到位。
10月28日,记者离开湘潭时,阴雨连绵,空气湿冷。县城通往射埠镇的双车道公路上,两个防疫哨卡仍然引人注目。远远望去,只见湾塘村内整条乡间小路上已覆满消毒生石灰,如白练蜿蜒而上。
不远处的射埠镇上,“摩的”如往常一样揽客,小餐馆里仍见食客往来,鸡肉不供应了,但仍有蒸鸡蛋出售。
从镇中心往上坡走数百米,即是射埠镇中心医院,侧门上悬挂白牌,上书“发热门诊”。据称镇政府安排了六名医生在此值班,也负责给人打流感疫苗,以防疫情向人群扩散。
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