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在世时,一直嫁祸于老天爷,将那场深重的灾难归咎于“三年自然灾害”。如今,当年的国务院副总理薄一波终于说出了真话:“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和一九五九年‘反右倾’后的继续‘跃进’,给我们国家和民族造成了严重的灾难。”“‘三年困难时期’,主要是‘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和‘反右倾’运动造成的。”前《人民日报》社长胡绩伟也说:“国家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惨象完全是我们党造成的。”另一位中共党内有识之士、一九五九年时任毛泽东兼职秘书的李锐则评述道:“高举‘三面红旗’,高指标,瞎指挥,一平二调,造成国民经济大破坏,饿死成千万人,这是中外古今历史上承平之世绝无仅有之事。”
由于毛泽东在世时,那场惨绝人寰的大饥荒一直是碰不得的禁区,究竟多少中国人失去了生命,至今未有定论。直到现在,这个数字仍然是个禁区。官方出版物对此含含糊糊,语焉不详。如中国科学院一九八九年发表的国情报告这样说:“按保守的估计,因营养不良而死亡约一千五百万人,成为本世纪中国最悲惨的事件之一。”即便是严肃的党史专着,也或者笼统地说“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的非正常死亡和减少出生人口数,在四千万人左右”,或者含糊其词地说“人口非正常死亡数千万人”,不愿予深入探讨。
迄今为止,认真研究这个数字的学者仍然不多。一九九三年,上海大学的学者金辉想清理那笔糊涂帐。在以中国国家统计局发布的人口统计数字为依据,对饿死的人数作了深入探讨后,他得出结论:“仅仅中国农村的非正常死亡人数,就可能达四千○四十万。”但是刊登了此一研究成果的上海《社会》杂志却受到党的干预,金辉受到处分,该期杂志被勒令停止发售,杂志社遭“整顿”。大饥馑中的死亡人数再次成为学术讨论的禁区。
本文作者以中国政府近年公布的人口统计数字为依据,对一九六○年前后的中国人口作了仔细的计算,结论是:非正常死亡数在三千五百万左右。除非中国政府更改一九六○年年代人口统计资料,这个数字将经得住历史的检验。
纵观中国历史,一九四九年中共上台执政之前的“两千一百二十九年中,共发生二百○三次死亡万人以上的重大气候灾害,死亡了二千九百九十一万多人。”而毛泽东一个“大跃进”,饿死的人就多于两千多年间因自然灾害而死的全部人数的总和,这是怎样的一场浩劫!且让我们看看它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吧。
二、 “大跃进”引发的灾难
毛泽东于一九五八年三月发动“大跃进”运动,到年底时,中共中央发表公报,宣布粮食、钢铁的产量都翻了一番,实现了特大跃进。从此“大跃进”和“总路线”、人民公社一起,成为中共的看家法宝“三面红旗”,“大跃进万岁”也喊了整整二十年。
“大跃进”,对于落后挨打了一百多年的中国人来说,本是个美妙的字眼。“又是大国又是穷国,不跃进行吗?落后二百年,不跃进行吗!”毛泽东这样说当然不错。问题是他个人的功名欲压倒一切,他企图通过几个运动、几场人海战役就改变中国二百年的落后,在他有生之年就超过英国、赶上美国。早在一九五七年,党外人士张奚若(时任教育部部长)和陈铭枢(前国民党政府广东省省长)就曾批评他“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他反驳道:“什么好大喜功啊,是革命派的好大喜功,还是反动派的好大喜功?”他声称他就是“要好大喜功”。
超英赶美,这并非不可能。可是毛泽东在一九五八年宣布的“三年基本超过英国,十年超过美国,有充分把握”,却是大谬。当时的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军队总参谋长黄克诚说:毛泽东“想入非非”,“想在自己手中把本来要几百年才能办到的事情在几年之内办到”。此评语可谓一针见血。
其实,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完全是虚假的。就工业而言,正如副总理薄一波所说:“一九五八年的工业生产增加百分之六十六,看起来这象是大跃进;但是如果分析一下这百分之六十六的内容就知道……国家花费了宝贵的原材料,制造出大量的废品,现在都塞满了仓库,还要开支保管费。这能算大跃进么?”至于一九五八年生产的“一○七○万吨”钢里,有三百多万吨是乡下人砸铁锅,城里人拆钢窗、卸暖气管,用“土高炉”炼出来的,什么用处也没有。薄一波一九五九年说的“一九五八年炼出来的三百万吨土钢,至今还埋在草里”,正是大实话。
那一年刚好老天爷帮忙,农业丰收,但粮食产量比一九五七年仅增加百分之三点四,比前五年的平均增幅百分之三点八还略少一些。谈不上是“跃进”,更没有“大跃进”。可是谁都怕“反对三面红旗”,谁都怕当“大跃进消极分子”,全国上下虚夸吹牛成风,粮食产量层层加码,汇总到中南海,就变成了翻一番。一九五八年的农业大跃进就是这么来的。
一九五八年全民炼钢,农民丢下农活去“找矿”、“炼钢”,大量成熟的庄稼烂在地没有收入仓,或者收割草率而大量抛撒。譬如四川省“抛撒、浪费的粮食约占总产量的百分之十左右……当在二百二十万吨以上。”河南省更为严重,竟有百分之五十的秋粮被毁弃在地里未收获入仓。又因中共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农民完成国家粮食征购任务之后剩下的才是农民的口粮、种子粮、饲料粮。征购量随产量走,一九五八年的征购数比一九五七年增加了二百十五亿斤,全国农民的人均口粮减少了二十一斤。个别地方,如河北省张北县,一九五八年的粮食产量“被近四倍地虚夸”,“使国家征购任务成倍增加,而实际产量与征购数几乎相当。”留给农民糊口的只是一些土豆。
虚报不那么严重的地方,若象往年那样干稀搭配、搀和蔬菜,也能勉强维持一年。可是八月间全国一窝蜂地成立人民公社,“放开肚皮吃饭,鼓足干劲生产”的口号风行南北,公社食堂在无计划用粮的情况下肆意浪费,有的地方甚至搞吃饭比赛,“放”了几个月后,粮仓也就空了。所以饥荒的到来只比大跃进晚了半拍,从一九五八年秋开始,不少地方已出现了“非正常死亡”。譬如一九五八年秋天,安徽灵壁县的三个乡饿死了五百多人。
一九五八年的“大炼钢铁”、“大办水利”,农民成为奴隶、役工,农民的生命贱如蝼蚁,“被驱不如犬与鸡”。在“早日进入共产主义”的旗号下,有些许多地方竟然高喊“宁教人死了,不教红旗倒!”“宁死九十九,红旗不丢手!”许多人劳动过度、营养不良,逐步拖垮而死。中国最大的省份四川,一九五八年非正常死亡的人数超过了一百万!
到了一九五九年春天,许多地方已处在饥馑的边缘,发出了饿死人警报。按薄一波的说法,一九五九年四月初,仅山东、安徽、江苏等十五个县统计,就有两千五百万人“无饭吃”。
在这种形势下,国防部部长彭德怀元帅出头“为人民鼓咙胡”,在七月庐山会议上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对大跃进提出质疑。可是他因此而被打倒,毛泽东就势发动“反右倾”,整肃了一千多万名“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形势极度恐怖。正如当时的江苏省省长惠浴宇(他的弟弟、湖南省委书记周惠是彭德怀“反党集团”成员)所说:“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后,稍有点政治阅历和身份的人都遄遄不安,或噤若寒蝉,或谨慎言行。”因此中共各级干部唯恐“右倾”帽子落到自己头上,谁也不敢为“无饭吃”的农民大声疾呼。
中国这块黄土地,历来是丰、平、歉年交替。在连续两年丰收后,一九五九年是个平年。再加上一九五九年春播面积比一九五七年减少了九千万亩,以致年产量只有三千四百亿斤,比一九五八年减少了四百多亿斤。然而,各地为了表示自己拥护大跃进,不惜再次吹牛虚报粮食产量。如广西上林县,秋收一结束县委就将各公社、生产大队的干部集中开会,要下面报告产量,凡虚报高产的得奖,如实报告的则扣以“右倾”、“反三面红旗”的帽子,报不到县委要求的数字就不散会。基层小吏敌不过县大人,只好乱报产量。结果全县本实收一点四四亿斤,却报了二点五七亿斤。这样,汇总到政府总理周恩来那里,粮食总产量就多出整整两千亿斤,变成了五千四百亿斤。又是个“特大跃进”!
于是继续高征购。计划分到各省,谁也逃不脱。农村没那么多粮食可交。征购计划又必须完成,怎么办?
“反瞒产”!
早在一九五九年初,毛泽东就曾拟文件批发全国:“公社大队长小队长私分粮食一事,情况严重……在全国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必须立即解决。”此后,凡收罗的粮食不足上级规定数,就一定是基层干部隐瞒了产量,私分了粮食。于是“反瞒产私分”,拼命从农民碗里夺粮,全国一律,没有例外。结果留给全国农民的的人均粮食(含口粮、种子粮、牲畜饲料粮)比一九五八年还少一百余斤。
对挤了农民的口粮这一点,毛泽东十分清楚。他下达指示:“告诉农民,恢复糠菜半年粮。”“糠菜半年粮”饿不死人,但实际情况是,“反瞒产”、完成国家征购数之后,许多地方的公社食堂普遍吃空,只剩下菜,连糠都没有了。从十一月尾起,人类历史上空前的大饥馑就笼罩了全中国。
“反瞒产私分”是导致大饥馑、数千万人饿死的关键一步。农民成百成千万地饿死的惨剧与“反瞒产私分”同步发生。当时人口七千万的全国第一大省四川是个典型。本来一九五九年实产粮食一五八二万吨,可是在“反瞒产”过程中“撤换了大批坚持实报粮食产量的干部……‘查’出大量并不存在的粮食”,于是省委公布说产了三千五百万吨,结果国家征购数高达百分之四十九(一九五八年以前平均每年仅征购百分之三十一)。剩下给每个农民的粮食只有一百三十九公斤,比全国农民平均留粮数低四分之一以上。去掉种子、饲料粮后,口粮已所剩无几。饿死人是注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