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天任长长地打了个酒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不简单呵,竟然有人找我向你说情了,你知道是什么事了吗?”叶忠宝一愣,心想:“很可能就是为银山磷肥厂停产的事,既然是这个事,我且跟龙叔买一下关子!”想到这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知道龙叔说的什么,龙叔要对我说的事,一定有道理的,您说什么我都听,因为您总是对的……”杨菊花在一旁帮腔说:“你别抬举他,他有什么都对了?他现在大多数是错的了!”龙天任不满地看了杨菊花一眼,吃吃笑道:“说你错你就错,对的也错,说你对你就对,错的也对,你是我领导嘛,你说了算!” 陈春玉笑道:“龙叔,您跟我爸爸一样,顺口溜都是一套一套的,是不是专门有人为您们总结呵?”
说笑了一会,龙天任眯着眼睛看着叶忠宝说: “你是不是下令给一个磷肥厂停厂了?”叶忠宝故做吃惊的道:“有这个事!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反映到您龙叔这儿来了?”龙天任反问道:“你以为这是小事?连陈县长都惊动了你知道吗?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哟!”叶忠宝吓了一身冷汗,心想:“看来真象吕伟志说的,我会惹麻烦,真是一点不假了,老子本来不是坚持什么原则,只是要出气报仇,没想到是鸡蛋碰石头,许长录这老小子可真是大有势力。”忙小声道:“连……连陈县长都知道了?那是我……错了?”龙天任叹息一声说: “忠宝呵,我并不是认为你错了。我也知道,那个磷肥厂生产的磷肥不仅污染了水资源,而且还有大量的假冒产品,连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你管得了吗?--今天碰上陈县长,他不冷不热地说:‘你的侄儿姓叶是吧?’我说是呵,陈县长轻轻一笑说:‘年纪不大,胆量还不小呵,连镇长的话都不听了?又爱多管闲事,怎么跟你性格一样?’我说,是我侄儿嘛,能不跟我性格一样?究竟是什么事惹陈县长不高兴了?他才跟我说起你下令叫磷肥厂停厂的事。叫我问一问情况。”
陈春玉忙抢着说:“我是说嘛,叫你别太张狂,你就是不听。--龙叔,陈县长不会给他小鞋穿吧。”龙天任笑道:“那不至于如此,但有一点,人缘很重要。你刚当领导,有很多事不懂,--要把握一条,那就是不要太锋芒毕露,太锋芒容易得罪人。这社会矛盾很多,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千万要处理好与书记、镇长的关系,遇事能推就推,尽量回避矛盾。你现在预备党员还没批,小心有人在背后捅刀子,我说的你懂吗?”叶忠宝一直喘喘不安地听着。对龙叔的话从来是言听计从。在他心里,龙天任是他的尊神。因此,频频点头说:“您说的我懂,那些农民受不受灾也不是我的事,我明天就采取措施尽快推掉责任……”
又过了一天,城建所的耿所长和邱红梅找到他,说是下了磷肥厂停产通知后,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很大,问他如何处理。叶忠宝猛然想着许长录还答应送他一部刚刚上市的“大哥大”手提电话,省悟道:“正所谓‘很好很好’,老子不对他狠,他怎么会对老子好?这权力可是牛刀小试,真是舍不得放,老子把手机弄到手了再让他开工生产。”想到这里,严肃地说:“我的压力比你们大一千倍,一万倍,我都没有打退堂鼓,你们就不能打退堂鼓。我们要处处把老百姓想在头里。--这样吧,等我到县里了解一些情况后再定。”来一个缓兵之计。邱红梅自然不会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以为他是在坚持原则呢。眼神极其复杂地看着他。
晚上快下班时,一个长的细皮白肉的青年来到叶忠宝办公的“镇长办公室”。等其他人都离开后,才轻轻地问他是不是叶镇长。叶忠宝狐疑地看着来人,就问他什么事。青年人对他说,他是许总的司机,是许总叫他来接叶镇长晚上在一起聚一聚的,许总和常县长已在长江大酒店专候。叶忠宝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得意无比。心想:“这有权真好,真甜蜜。老子用在手里得心应手。”跟着青年人来院子里,果然看见一辆黑色的皇冠车停在那里。青年人介绍说他姓许,是许长录的侄儿。两人有说有笑的驱车来到长江大酒店,姓许司机将他送进包房就离去了。
包房里人声嘈杂,几个人正围在打麻将,还有两个人围着观战,见他进来,常化凯和许长录同时站起来迎接,常化凯腆着个大肚第一个走到叶忠宝面前,轻轻地握着他的手,亲切地笑道:“小叶呀,在下面辛苦了呵,听说在那里工作搞的不错嘛!”叶忠宝听到顶头上司表扬自己,心里激动万分,忙道:“常叔过奖了。我才接触城建工作,什么都不懂,希望常叔抽点空到磷都镇检查指导工作!”常化凯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本来能干,你龙叔那么会调教,磷都镇的城建我很放心。”叶忠宝听了,心里热乎乎的,他又跟许长录等人一一握了手,认识其中有常化凯的司机、粮食局的局长、还有个中年妇女是工办的丁主任。常化凯手一挥说:“小叶来了,麻将就不玩了,我今天是专门来陪他的。--来,叶镇长,挨着我坐吧!”叶忠宝深受感动,心想:“很多人都说常县长这人不好待侯,架子大,都不是那么回事。
原来常县长这人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因此,诚恳地说:“不不不,常叔,您这样说我就不敢当了,您是我的长辈,又是我的上司,哪有您陪我的道理?我是陪您和在坐的各位长辈的……”常化凯开心地笑道:“难怪陈书记会看上你这个女婿呢,不仅会搞工作,而且能说会道。”许长录也附合道:“当然啦,我这叶老弟将来可是前途无量哦!”姓丁的工办主任也插嘴说:“你们没看我那小陈妹子哟。--结婚时我去了,长的象花儿似的,一碰都能碰出水来,真是男才女貌!”叶忠宝受了一大堆的恭维,又得意又自豪。菜是高档的菜:野生甲鱼火锅、清蒸对虾、花蟹炖番茄、红烧青蛙肉……,酒是名酒:中外驰名的五粮液。在喝酒时,叶忠宝极有分寸,对于来自一群人的敬酒他把握的很好,尽量装出谦逊和得体。
饭后,常化凯亲切地将叶忠宝拉到套间外面来,拍拍他的肩说:“小叶呀,听说磷都镇有些村民对水质有反映是吗?”叶忠宝心想: “常县长这样和蔼可亲,我得把问题说严重一些,然后勇敢地承担责任,想办法巴结他,让他就会对我产生信任感。多结识一个领导总是有用的。”于是,一本正经地道:“是呵,红星村正好是我包点,水质已造成稻苗大面积的死亡和枯黄,村民要聚众闹事;被我压了下来,最后不得不叫磷肥厂的暂时停一下生产……”“很好!你做的好!”常化凯似乎很满意地神情说:“那些老百姓他们懂得什么?靠我们当领导的教育帮助,你说是不是?”许长录也走过来说:“对呀,前两年我磷肥厂没投入生产的时候,听说也有秧苗枯死的情况,难道那也是我许某的责任?现在我猜是种子的问题。我这次到广州去,就是购了一套处理污水的设备,再不会有问题了。”常化凯用牙签戳着牙齿,似笑非笑地说:“小叶呵,你的责任重大,别的问题不主要,那些农民决不能闹事,更不能集体上访,如果出现了集体越级上访问题,你的岳父、你的龙叔和我都保不了你的乌纱帽哟,哈哈!”叶忠宝惊得一身冷汗,忙不迭地道:“当然……当然……”
常化凯走后,许长录就对屋子里的人说:“丁主任,我们是不是到舞厅玩玩去?”里面的五个人就欢喜雀跃,嘻嘻哈哈地往长江大酒店楼上的舞厅跑去。叶忠宝静静地看着这一场面,心想:“常县长这人怎么突然神神秘秘的呀,他要洗桑拿去,用得着怕这里的哪个人吗?”
包房里只剩下许长录和叶忠宝了,叶忠宝站起来,装腔作势地说:“许总,这吃饱了,喝足了,谢谢你的盛情,我也该回去了。”许长录不满地看着他说:“你急什么?我把这些人打发了,就是要单独跟你聊聊的,走,我还有好东西给你……”两人走出包房,拉着叶忠宝径直走到停在院子里的车里,将车门打开说:“老弟,我前天说过送你个玩意儿的……我已给你买了上号的手机,后面两个‘88’的数字……”说着打开一个包装物递给叶忠宝,叶忠宝心里一阵狂喜。
因为镇里除了吕伟志、梁贤宏和陈青宙有手机外,其他人都没手机。这一段时间,他是做梦都想有一部摆阔的手机,没想到来的这么容易,但表面上却说:“不行的,你昨天叫人送的那个红包我都要退你的,我龙叔和我岳父知道了起码要骂死我了……”许长录一拍他的肩膀说:“老弟呀,你真是多心哟,你岳父与我的关系也不错呀,去年粮食局有个副局长因受贿问题,犯在你岳父的手下要受处分,我找他后他就给‘按’下来了……”说到这儿压低声音说:“你岳父客厅里那台大空调都是我给买的呀。--这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我跟任何人没说过。告诉你,现在当官的,不捞一点实惠、不吃点玩点儿是蠢蛋,你懂吗。”
叶忠宝被他给弄的迷迷糊糊的,心里是又惊讶又兴奋,惊讶的是,岳父客厅里那台大空调竟然是许长录给买的;兴奋的是,今后自己也有手机这玩意儿了,在朋友面前可是大大的有面子了。想到这儿说道:“好……就算你老兄借我玩的吧,到时候我还给你好吗?”许长录轻轻一笑说:“对,这就对了喽,这年头,有钱有权就是哥哥,你没听说过吗?政治是虚的,理想是远的,权力是硬的,票子是实的。要去掉虚的,扔掉远的,抓住硬的,捞着实的吗?哈哈”叶忠宝听了,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许老兄呵,没想到你这人是全才呢!”
龙天任通过曾有兴等人关系,跑回来三千多万元的世界银行贷款;尔后,又跑回两千万元的财政周转金。他坚持自己的主张,以雷厉风行的速度筹办了两个新厂--高密度板开发公司;精制挂面厂转换绿色食品公司,两个企业紧锣密鼓地施工起来。
这天,他到工地上检查回到家,只见家里来了一屋子的人,都是老家农村来的亲戚。他一问才知道,他们是来买“非农业户口”的,每个“非农业户口”五千六百元钱,因为卖完了,他们没赶上,所以来求他帮助做工作给买几个“非农业户口”的。龙天任这才想起来了,前不久,在县长办公会上,陈青栋和常化凯声称为了实现创建文明城市和撤县建市的需要,出台了“销售” “非农业户口” 的决定。听了这些来自农村老家的亲戚的介绍,他心里一阵难受。心想:“陈青栋和常化凯真是诲淫诲盗、掩耳盗铃啦,农民都买了“非农业户口”到哪里去招工就业?真是可笑之极。”
他在一个椅子上坐下了,听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要求,望着一个六十多岁的三婶说:“三婶,你家里攒了多少钱,给谁买非农业户口呀?”三婶身上的衣服又旧又破,满脸刀刻般的皱纹,花白头发。听了龙天任的话忙道:“我给你那四弟龙天炳买个城市户口。他现在在广州打工,买个城市户口了也许能找个正式工呀;……钱嘛,我攒了三千多元,又找另人错了二千多元,你无论如何要想个办法给他买个城市户口。这城市户口还真紧张,从前天到今天上午两天时间就卖完了,唉,就迟了那么半天我就没赶上。”龙天任看着三婶沧桑的脸、那满是老茧的双手,心里一阵难受,他心想:“这些朴实而可怜的人,他们哪里会知道,这是社会在转轨当中权贵们耍的花招哟?”想到这儿说道:“三婶,我劝您不要买这‘非农业户口’,您想,农民都成城市户口了,到哪儿去找工作?再说,过几年了,‘非农业户口’与农业户口就没区别了,还买什么?”
三婶感慨的道:“你不知道呵!龙天炳在城市打工有多自卑。处处是城里人的白眼和欺骗,所以,我不吃不喝都要给他买个‘非农业户口’……”坐在三婶旁边的是龙天任家门的一个李嫂子,她也帮腔说:“是呵,我们农民不吃商品粮就比人低一等,处处受城里人的气。几年来,三婶喂了几只鸡,母鸡生的蛋一个也不舍得吃都卖钱了;这两天广播电视都在宣传‘非农业户口’的事,要是没有好处能宣传吗?”龙天任面对这些质朴而愚昧的家乡亲戚,不知说什么好,叹息着说:“不是我不帮你们,实在是买了一点用也没有,广播电视宣传的目的是动员大家买‘非农业户口’,那是为了盈利,将来这体制会变的……”
他还没说完,三婶“嗖”的站了起来,生气的怒视着他说:“嗳呀嗨,天任,你当县长了是吗?了不起了是吗?我也没什么求过你呀?叫你给帮这点忙都不肯?……算了,我找别人去……”说着就往外走。杨菊花从厨房出来,忙拦住了三婶,笑道:“三婶,您好不容易来了,吃了饭再走……”又转向龙天任严厉地说:“你这人就是死心眼,你能帮忙就帮,说那些干什么?”龙天任笑道:“三婶,有一点我要说清楚,要是买了城市户口找不到工作,可不是我的责任呢!”三婶满是皱纹的脸色舒展开了,说道:“你只帮我把城市户口办成了就行了,--我们县的电视上宣传的那么好,我不相信党的声音相信谁去?”龙天任笑道:“党也难免会犯错误哟……。好吧,这我就给您们联系。”
龙天任在客厅里翻开电话簿,找到公安局政委闫华营的电话。一会儿拨通了,当即询问卖“非农业户口”的情况。闫华营兴奋地回答他说:“效果很不错,两三天的时间就卖出了二千个,陈县长和常县长都异常惊喜,没想到民间有这么大的潜力,有这么好的效果。”听到这个消息,龙天任心里沉甸甸的。心想:“他们这是在骗农民的钱啦。不过,二千个‘非农业户口’ 就是一千多万元,陈青栋和常化凯这下有钱花了。”因此说道:“指针还有吗?这么好的形势就不卖了?”闫华营沾沾自喜地道:“怎么不卖了?常县长已下了指示,下个星期开始再卖三千个,这次普及到乡镇派出所。”
龙天任惊道:“再卖三千个‘非农业户口’?有这么多人要吗?”闫华营轻轻地一笑说: “我们是百万人口的农业县嘛,农村人口多,还会有市场,有潜力。”龙天任心里直翻胃口,他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是这样的,你下午能否给我弄几个指针?我农村的亲戚也要买……”闫华营说:“好,我叫派出所将您亲戚的工本费减下来,每个便宜三百元钱,我只能做到这些了……”龙天任愁眉苦脸地说:“那就谢谢你了!我下午叫我司机小石来找你。”围在他身边的农村亲戚一听说还可以少收三百元买个“非农业户口”,一下子高兴的雀跃欢呼,特别是三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绽开了孩子般欢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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