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不惑之年的李先生目前在新泽西一家公司任财务总监,全家定居宾州费城。以下内容根据李先生回答记者采访的录音整理而成(有删节,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没想到政府竟用真枪实弹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和市民 六月三日那天, 我本来在清华校医院打点滴(因长时间在天安门广场,体力消耗大),清华的同学把我叫回天安门广场,说下午已经扔催泪弹了, 军队可能要进来了。听完后,我立刻赶到天安门广场,看到广场还有很多各地的学生,搭的帐篷,我就跟其他几位学生代表(如周封锁)等商量,觉得如果军队来了,大不了我们就被他们抬着走(当时思想很天真,没想到他们会开枪)。这样我们就进帐篷睡觉,养精蓄锐,等着他们(军队)来。后来天就黑了,我们开始陆陆续续听到枪响, 出来看时, 看到天上嗖嗖的子弹, 比“流星雨”还密集,整个天都红了(后来才知道每十发子弹里面都加了一颗“夜光弹”), 然后就看到负伤和死亡的学生和市民……
我们没有想用武力对抗政府 后来部队就推进了, 后半夜,坦克开进来。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和晓波(刘晓波)在中外记者面前,砸了一只枪,就在纪念碑的花岗岩的栏杆上, 我们两个人一起砸的(这支枪)。为什么?我们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们不抵抗,我们没有想用武力对抗政府,我们希望政府停止这场镇压, 不要再进行这场屠杀,在这个过程当中, 大家都清楚的知道, 哪儿有暴徒, 到底谁才是暴徒, 只有政府!
记得当时我和(周)封锁、邵江、梁二把最后剩下的学生和市民拉成人墙,我拿着话筒, 指挥学生和市民撤出广场,我们的身后就是黑压压的坦克, 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坦克, 我们撤一步,坦克就跟进一步……
心胸坦荡 从容赴狱 “六四”以后, 我被秘密通缉,曾经在东北流亡了一个多月, 后来回到北京,当时还抱有幻想,想回到学校继续完成学业。回到学校后,清华成立了专案组, 进行校内清查, 因为我“不投降”, 就被送到保卫部十四处, 后来被辑押到昌平看守所呆了一个月, 最后转到秦城监狱,关了一年。
其实我还是挺适合坐监狱的, 因为没有心理压力, 没有精神负担,因为我有思想准备, 从抓我那天起, 我就准备了做十年的牢。 如果一个人没有奢望, 没有幻想, 荡尽妄念,就没有负担。就像佛家说的“无欲则刚, 有容乃大;物我两忘;天人合一。”
从学生党员到逍遥派 在清华附中上高中时, 正好是1982年, 当时整个社会都是处于激昂、亢奋的状态, 觉得共产主义所宣扬的“人类大同”是一个非常美好的理想, 所以就虔诚的相信了共产主义,
上高三时就加入了共产党,那时我18岁。
上大学后, 发现这个社会并不像以前想的那么单纯。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反思,86年的学潮对我的影响很大,就是在那段时间认识到,人还有人的价值,就是个人有价值,这是过去我的思想中所没有的。过去的思想是“我是党的人, 我要为党的事业奋斗终生,党要我干什么, 我就干什么, 党要我的骼膊, 我就砍下来(给党), 当时真是那么想的”。 当时我看了很多有关西方近代民主的书,还有王军涛的“青年论坛”、 胡平的“再论言论自由”、 孟德斯鸠、卢梭的书,开始认识到人类还有这么良好的运作方式,才发现原来人的基本权力在我们这儿都没有实现, 而且都被剥夺了, 于是产生了对“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理论的怀疑, 自己逐渐变成了“逍遥派”,不愿意关心政治,并开始读了好多佛教的书。
从“改良派” 到 “中共的埋葬者” 89 年学潮,是我思想上的另一个转折。 当时, 我还是属于“改良派”, 希望中共能够改良,但六四开枪后,在震惊、迷茫过后, 我彻底转变了,对中共的“改良梦”再也不用做了。六四的枪声结束了两个神话:第一个神话:共产党是人们的政党; 第二个神话:人民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
从监狱出来后, 我的思想理清了, (对中共)那就不再是“改良”了, 而是“革命”, 革中共的命。十多年来, 这个认识越来越深刻, 那就是只有结束中共, 中国才有希望。
美国官员为民众服务 中共奴役中国人 在美国的民主社会里面, 感觉到政治是“老百姓的政治”,政治就是“柴米油盐”。比如美国国会现在关心的是什么呢? 是油价、报税、健康保险等民生问题。民主就是:我选举你去替我办事, 我是老板,总统是老百姓选出来的,要为人民服务。 而中共正好相反: 它(中共)说它们是人民的公仆, 其实它是奴役13亿中国人, 这才是中国人权的现状。
中共没有合法性 靠武装维持政权 它(中共)已经没有存在的合法性了, 所以变着法的搞手段,为自己找生存的藉口。如“保先” “三个代表”为什么自己说自己先进, 就是因为它不先进。如果你有“先进性”, 不用去证明, 老百姓自然就会承认你。 正因为你不好, 才要去证明自己,才要为自己的存在找合法性, 特别是这几年, 随着共产主义在前苏联和东欧解体,中共自己也感到了越来越严重的的危机,因为它知道自己的存在没有合法性, 这个政权是靠武装夺取的政权, 靠武装维持的政权,如果没有警察,没有军队维持着,它(中共)一天存在的可能性都没有,因为它的存在根本不具备任何合法性。所谓合法性,就是人民拿票投出来的,人民一票一票投出来的。中共不是,它不敢,如果它(中共)今天解除党禁,敢投票的话, 明天选举,共产党就不是执政党了,共产党就不存在了, 所以它不敢。
只有记住历史, 悲剧才不会重演 作为“六四”的直接参与者,或者受难者, 每个人都希望仇恨得到弥和,中国能够平稳地过渡到民主社会。但是“六四”屠杀已经过去16年了, 这16年里,中共没有一次承诺要认认真真地调查或者反思“六四”。为什么?因为它们非常清楚, 如果这样做了, 中共就没有存在的可能性了。但是,这一天来得越晚, 社会仇恨就会积累得更大, 中华民族再建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会更大。 我相信,这一天一定会来临:把中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不是为了个人的政治诉求, 不是因为它枪杀了我的同学,也不是因为我坐了一年的牢,而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 能够看到中国民主时代的到来,为了我的女儿这一代不需要像她的父辈一样为追求民主去付出生命的代价, 去死在在独裁政权的坦克下。为了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我想这就是我们纪念六四的意义。
我希望每一个中国人,都能去关心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子孙后代的未来, 都能记住这段历史。 只有记住历史, 历史才不会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