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神秘的力量拉我下去
旁白:9月27日早晨,父亲李仁平接了一个电话,是女儿的班主任邓老师打来的。
“李中俊昨晚没有返校。”听到这个消息,李仁平吃了一惊,女儿是昨天下午5点多离开家的,应该在晚上7点之前就到学校了啊,平时家里再大的事情,她都不会耽误功课,更何况不去上课。
李仁平叫醒妻子王国东,两人对望了好长时间,虽然没说话,但心思是一样的:女儿肯定出事了……
新京报:你好中俊,你的身体情况如何?
李中俊(以下简称李):谢谢叔叔对我的关心,现在身体好很多了。
新京报:谈谈你的故事吧。你出事的那天是星期日,你当时本来打算做什么?
李:那天下午我从家里回学校,平时我都是住校的,大概两个星期回家一次。
新京报:你从家到学校的路线要经过那个出事的地方吗?
李:不是。那天我走的是小路,天坑离这条小路还非常远,大概有十几丈吧。
新京报:为什么走到天坑那边?
李:我从家里出发以后,看见了村里的一位姐姐。我看见她的时候,她站在那里和另一个人在说话,我就叫她,她没有理我,我就往她那边走过去了。
新京报:你在这时候离开了小路,向天坑那边走过去了?
李:对,我从小路走到了我出事的地方,这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她说她在等我,是女生的声音,让我和她一路……我在那里四处看,没看到人,我就转身要走,但是走不动,好像有人把我的脚拉住似的,拉我下去……
新京报:你觉得有人把你拉下去?
李:我觉得是实实在在的,但是爸爸后来说我其实是昏迷了,(有人拉我)不是真实的。我觉得(拉我的)是神秘的力量,那个力量比我的力量要大,我不愿意下去,但我挣脱不了。
新京报:你挣扎了吗?
李:我的两只手使劲抓旁边的草和树,还有周围的东西,就想着抓住什么别让那个力量把我拖下去,慢慢地我的力量越来越小了,感觉自己正在往下掉,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新京报:你感觉自己挣扎了多长时间?
李: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吧。
第一次爬了一小半就摔下来
旁白:李仁平两口子首先想到的就是天坑。
从李家到学校的路上,大大小小的天坑有很多,深的有一百多米,浅的也要有几十米,四壁陡峭,当地人说这叫老天爷的大坑。李仁平小时候听说过以前有人在里边锯过木料,之后几十年就没听说有人下去过。
“会不会掉到天坑里了?”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李仁平两口子找遍了路边的七八个天坑,但都没有结果。村子里面的乡亲们都听说了李中俊失踪的消息,大家放下手里的农活,帮忙找人。
而李中俊掉下去的那个坑,离路边有一段距离,坑口也非常隐蔽,在之后数日的寻找中,人们一直都没有发现那里。
新京报:掉下去之后你就昏迷了?
李:是的,昏迷了大概有好几天,是一场大雨把我浇醒了。
新京报:你怎么知道已经过了好几天?
李:我掉下去的时候是农历八月十三,后来我爸爸他们算,一直到八月十七才下雨,所以说我是四天以后才醒过来的。
新京报:醒来以后你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李:不知道,我还没有清醒。因为下雨了,我模模糊糊地记住我带伞了,我摸到书包,把伞拿出来,撑开。
新京报:你看到了什么?天坑底下是什么样子?
李:我当时看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不认识啊,又不像自己的家。后来我看上面有这么高,就想到自己是在天坑里面了。我在的坑底很小,是平地,也没有草,四边都是石头。
新京报:有光线吗?
李:有太阳光,我能看到太阳光。
新京报:怕吗?
李:这时候没怕,就想我要爬上去。
新京报:你感觉到疼痛吗?
李:没感到疼。但是站不起来,我的腿非常吃力,但当时我不知道受伤了,我以为是我饿了没吃东西才这样。
新京报:你有东西吃吗?
李:有,在书包里。
新京报:有什么吃的?
李:我妈妈给我放在书包里的月饼,还有一个小饭盒,里边装着几个土豆,还有一小桶咸菜。是打算带到学校里吃的。
新京报:这些东西够你吃多久?
李:很少,我很饿,但是吃不下。
新京报:为什么?
李:我的舌头上都是泡泡,吃不下,我当时也没吃,我只想快点爬出去。
新京报:你觉得自己能爬出去吗?
李:我不知道。但我要努力。
新京报:很困难吗?
李:非常非常困难,坡很陡,从哪一边爬都困难。我看看周围,找了一个相对坡度小一点的地方,我就从那边爬。
新京报:是爬?手脚并用地爬?
李:是的,因为我站不起来。
新京报:然后呢?
李:开始爬了一小半,就到了一个石包那里,石包很陡很陡,我抓不住,这时候来了一股风,把我吹下来了。
新京报:摔伤了没有?
李:我不知道,我被风吹下来之后就昏迷了。
我相信能出去就没有绝望
旁白:李中俊是被一场大雨浇醒的,李仁平清楚地记得这一场大雨是农历八月十七那天下的。此时,李仁平已经到了邻近的一个县。
李仁平的想法是,女儿肯定是被坏人拐骗,已经离开当地了。所以,他和乡亲们的搜索逐渐扩大到了巫溪周围的县市。
9月28日下午,又经过了一天多的寻找,李仁平到县公安局刑警队报了案。
新京报:当你再次醒来的时候,有没有感到绝望?
李:没有,我只是觉得饿。
新京报:这回你吃东西了?
李:我只吃了大概三分之一月饼,剩下的三分之二就放在那里,等饿了再吃。
新京报:你有水喝吗?
李:我把装咸菜的塑料小桶的盖子拿下来弄水喝,接岩石底下滴的水,因为刚刚下过雨,我喝了好几盖子。
新京报:你已经爬了一次,但是失败了,你有没有绝望或者类似的想法?
李:我没有感到绝望。因为我觉得我自己能出去,我要回去见我的母亲和父亲,我还要回学校呢……
新京报:你想爸爸妈妈了?
李:想,他们见不到我,会为我担心的,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上哪儿去了新京报:天黑的时候不害怕吗?
李:我看见天黑了就非常地怕,我就把眼睛闭上,坐着。我的胆子非常小,黑咕隆咚的,不敢睁眼,就这样撑着,看自己能不能睡着,让自己别乱想,渐渐地就睡着了。
新京报:冷吗?
李:冷,晚上特别冷。我穿着衬衫,书包里还有一件比较厚的衣服,我把它披在身上,但是不行,还是冷,非常冷,又站不起来,想走又走不动,我就想一些东西,让自己忘了冷就好了。
新京报:都想什么呢?
李:我就想爸爸妈妈对我的爱,想着想着就觉得头疼,我就又不敢想了。
新京报:你的头上受伤了对吗?
李:是的,后来检查伤口有一寸半那么长,有一厘米那么深,但是当时我不知道头上有伤口,只是一想事情头就疼。
新京报: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李:想怎么样能爬出去,想这个最多。
新京报:想到自己如果一直被困在坑底的后果吗?
李:没想那么多,因为我相信自己能爬出去,能克服这个困难。
新京报:为什么相信?
李: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力量,我知道自己能行。
爬上来的时候我哭了
旁白:李中俊用满是水泡的嘴在啃着月饼的同时,母亲王国东几天内一口干粮没吃,附近乡亲给买来葡萄糖水,王国东每天就像喝水一样把它倒到肚子里保存着力气去寻找女儿。到后来,王国东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每天就喊着李中俊的名字。
其时正是农忙的季节,烟草和玉米都等着收割。兴寨村不分男女老少全都放下自己的活计,加入到了寻找李中俊的行列,每天至少都有三四十人在不分白天黑夜地寻找。
他们的足迹已经走遍了附近的几个地方,宜昌、奉节、开县、云阳……码头、汽车站、大小旅社……
新京报:决定再一次向上爬的时候,你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吗?
李:我喝了一些水。坐了一会儿,看一下哪里比较容易,费的力气少一点,就从哪里爬。我爬得非常慢,但我想老师说过,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自己相信自己能闯过去,就是好的,就是胜利者。
新京报:你爬的过程中,最困难的问题是什么?
李:向上爬到处都是非常非常高的石头,我离开家那天穿的是我姐姐的胶鞋,鞋不行了,脚底上有非常多的泥巴,非常的滑……
新京报:还是第一次你摔下来的那个路线吗?
李:不是,我是从另一面爬的。但是爬了很高之后,我遇到了一个坎儿,上不去了。我右手抓到了一个尖尖的石头,左手抓到了一根草,但又不敢使劲抓,怕它撑不住,我只是右手非常使劲……
新京报:最后是怎么过的这个坎儿?
李:我想到我的班主任邓老师,我想我要去见邓老师,感觉好像是邓老师把我使劲往上一撑,我就上去了。
新京报:过了这个坎儿,后边就顺利些了吧?
李:过去了还要爬石包,但是最难的路过去了,以后的困难就少一些了。后来有一段非常陡的山坡,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那时我已经爬得很高了,这一掉下去就会死,我就非常小心了。到了上面又有一个坡,很难爬,我的胶鞋滑,旁边又没有什么抓的,从那里爬过去大概用了十五分钟……就这样,慢慢的,我看到旁边有小竹子了,我就抓住它,慢慢、慢慢地爬,然后我一使劲,这个非常陡的地方我就爬上来了。
新京报:越向上应该越好爬了对吧,因为上面的树啊竹子什么的就多了。
李:对,后来就有非常多的竹子了,我的手就抓着它们,脚再蹬,就这样爬上了天坑。
新京ǎ号莱隼戳耍?p> 李:是的。我爬出来了。
新京报:你觉得你用了多长时间?
李:大概用了两三个小时吧……也可能是三四个小时,我不知道。
新京报:高兴吗?
李:高兴,但是还想哭,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新京报:在天坑底下的时候哭过吗?
李:在坑里想爸爸妈妈的时候我哭了。
新京报:你的爸爸妈妈也在想你。
李:是的。爸爸看到我满身的泥巴,头发乱乱的,爸爸就流眼泪了。我就说爸爸你别哭,我没事。再后来周围的邻居听说我回来了,大概有四五十人都过来看我了。
新京报:他们认为你很勇敢吗?
李:他们都说我很勇敢,还说有这样的遭遇,饿了这么久,自己能爬出来,我是很能干的。
新京报:你呢?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李:我认为我从这件事后,还是非常的坚强,我认为值得,活得值得。
新京报:现在再想起来那几天的经历,你还害怕吗?
李:还是害怕,现在想起来一个人在天坑里过了这么久,都不敢想。
新京报:但是你在天坑底下的时候为什么没怕?
李:也怕啊,但是怕也要爬出来啊。
新京报:就没想到自己会爬不上来吗?
李:我不会爬不上来的,我也不会这么想,我知道自己会爬上来。
新京报:比如说,你第二次爬到很陡的那个地方的时候再掉下去了呢?
李:假如又掉下去,那就是死了,那也比我自己坐着等死好啊。
新京报:如果你不敢爬了,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李:假如我不爬,我就这样坐着等死,那就是自己没有用;假如我爬,爬了一半又掉下去了,那也是自己行动过了,我不想自己坐着等死嘛。
李中俊(左)如今已能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