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见过、坐过很多种的车,我所讲的车,并不是奔驰、宝马、法拉利,而是大家可能没有见过的车,是农村的车,有独轮车、地排车、马车,还有拖拉机。我之所以写那些大家并不熟悉的车,是因为这些车和我过去生活联系是如此的紧密,我想是用来纪念过去在农村的生活,并借以怀念我的父亲。
独轮车,我们当地叫“土牛子”,是否是来源于“木牛流马”,只好由专家去考证了。大家喜欢看旧电影的应该对独轮车有印象,特别是在“淮海战役”中,由农民推着支前的就是它。独轮车当然是一个轮子,木头轴,一般的农村木匠都能加工,只有在易磨损的关键部位,才有由铁匠打造部件。一般它是由一个人推,为了平衡车子,车袢抗在肩上,有的时候前面还能有一个人来拉,一般能推个4、500斤的东西。在我的记忆中,在我们平原地区早不用了,我也只有在94年去山东沂蒙山区时见过有人用,因为它对路要求低,人能过去就能推它。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推过,而在我小的时候,只见旧的车架靠在墙边,被我们小孩就当作掏鸟窝的梯子了;而木头轮子,上面周围的铁箍早已经不见,接近腐朽的那半块被很随意的放在柴垛边。独轮车应该伴随中国人走过十几个世纪了,在我脑海经常萦绕的中国农民逃荒的经典场景就是一个农民推着独轮车,车上有他的两个孩子,后面是他夹着个花包袱的老婆,而目的地就是能有出产能够养活他们粮食的土地的地方。
旧农村的车,还有一种称不上车的车,叫“驮车”,那是没有轮子的,纯粹是一个木头架子,是旱地雪橇。“驮车”下面很滑,只有在耕地的时候才用,前面由耕牛拉着,上面放着犁子、耙等农具。而我和小时候的伙伴,就是“驮车”的热心乘客,我们攀在上面,大呼小叫,跟着去耕种,今天我还依然记得驮车滑板翻起地上浮土的情景。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车子,还有一种“轱辘头车”,我们当地叫“红车子”,是有四个木头轱辘的、由两头牛拉的牛车,车轴是铁的,能拉1000多斤吧。轱辘头车一般是富户才有的,能拉粮食到集市上卖的,我曾经在一家邻居见过一辆有50年历史、早已经废弃的车架子,今天应该已经砍了当柴烧了吧?
至于马车,我们村里则没有,因为我们当地农民主要养牛,耕地用;不过我在公路旁边见过不少的橡胶轮子的马车,一般是拉货物,做生意的。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有家亲戚是开马车店的,我去他家,能见到不少的马车。有一马车,还有两匹马和三匹马的大马车。对于马车,由于在我们村没有人用,我印象不深刻,其实我们当地农民用的,前些年是“地排车”,现在则主要是机动三轮和拖拉机。
地排车,有的地方是称“架子车”,是我们当地农村流行了几十年,一直到今天还在用的车子。我想正是因为它的出现,独轮车才退出历史舞台的吧。地排车也是我印象最深刻的,我在农村, 94年高中毕业前干农活的时候,搬运东西主要用它。
农村的生活很苦的,地排车也给我留下了不少心酸的回忆,我从5、6岁起就和伙伴们一起推车轮子玩,现在那个年龄的城市孩子,应该在玩电动汽车了吧。我第一次使用地排车,是一个农忙时节,家里人在地里干活,我去送车,没有能够把握方向,力气也小,竟然给推到了沟里,弄不上来了,不过后来知道地排车是应该拉的,那样比较容易掌握方向。后来,我上高中,17、8的时候,下大雨,抢收东西,我拉车,弟弟帮忙,在大雨中脚下打滑,我扑倒在泥中,弟弟赶紧拉起我,当时是全身是泥!
自行车在农村也有载重的功能,平常买卖点东西,路远而又不太多的话,农民一般是用自行车。在农村经常见有人骑着自行车卖菜、卖豆腐、卖点心,也有不少骑自行车收购农产品的。我也曾经骑自行车驮东西到比较远的集市上去卖过,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高二那年是骑自行车摔倒。那次是驮一筐桃去三十里外的小镇去卖,年纪小,没有掌握好平衡,在公路上倒了,桃子滚了一地,我被压在车下,腿上划开的伤口,今天还能见一个疤。
虽然农村的生活非常艰苦,留下很多辛酸的回忆,不过也有不少的乐趣。我11、2岁的时候,家里开始种甜瓜,第一年种,妈妈用地排车拉着去县城卖,我和弟弟跟着去。我弟弟才8岁,他竟然对一个买瓜的人说:你不吃就喂狗!让我和妈妈笑过很多次。不过当年瓜非常便宜,才5分钱一斤,我家一亩瓜才卖了50元钱。农村不象城市里有电影院,是由公社放映队到各个村去放电影;而每个放电影的夜晚,简直成了我们的节日,有时临村放电影我们也要去。通常我们是要拉地排车占地方的,甚至天还没有黑,我们就孩子们就去齐了,因为争地盘,我还和别人打过架。不过我和弟弟、妹妹很少能坚持看完,早早就在车上铺好的被上睡了,爸爸妈妈怎么拉我们回去的,我们也不知道,看电影,重在参与吧。
我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在农村生活了,改变还是很大的,虽然作为载重,人力的自行车和地排车还在广泛应用,但是出远门,做点生意什么的,大都换机动三轮和拖拉机了,耕地也是用拖拉机代替了耕牛。
车(下)--纪念我的父亲
我父亲2003年3月突发心肌梗塞,当时还非要自己走去诊所,我妈妈为他铺上的三轮车他都不坐,可是没有走进诊所的门就栽倒了,再也没有醒。打电话告诉我,我当时就傻了,他才52岁啊!我回家后头脑都不会思考了。在我印象中,我父亲身体一直非常好,他最痛恨的就是和医院打交道,从来没有住过医院,从来没有见他打针,药也很少吃,农村的人啊,就是心疼花钱。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2002年我父亲和我母亲一起来我工作的城市里的时候,说身体不太好,喘气费劲,我和他都认为是气管不好,也透视了,大夫也没让做心电图。其实我老婆也是大夫,后来才明白,当时可能是“心衰”的表现。我后悔都不用说了,还有比这更让人遗憾的吗?五分钱的硝酸甘油就能挽回的啊!我才刚工作两年,父亲还没有享一天福,弟弟妹妹都还没有结婚,已经出生6个月的孙女也没有见过。时间过去10个月了,我哪一天不想这个问题几次!后天回山东为我弟弟完婚,想起父亲在我结婚的时候忙碌、幸福的神情,我不由得泪如雨下!我是长子长孙,爷爷奶奶都还在,全大家子几十口,就缺我父亲,缺了他就不全了,人都不全了,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我怎么回老家啊?我父亲,辛苦了一辈子啊!
我父亲1952年出生的,1959年春天的大饥荒,他记忆应该深刻,当时他饿得脸都浮肿了,每天就在门槛上坐着,毕竟没有饿死,而我的大爷爷就营养不良死了。儿时的那段记忆对他影响非常大,他一生很节俭,特别是对粮食;他还有个爱好,就是喜欢把钱折算成粮食,比如说一天挣了多少钱,他就会说是挣了多少斤粮食。
我父亲,上了6年小学,在临村上高小的时候,中午带饭就是几个地瓜,在老师的锅里热了吃,喝下面蒸地瓜的水。他头脑很快,上学的时候总是第一名,前几年我问他同学当年谁学习好,他们就说是我父亲,还说他是“数学尖兵”。不过当年是唯“成分”论的年代,流行推荐,我爷爷当过三个月的国民党兵,我父亲学习再好,也没有上初中的机会的。因此,我父亲对我能上大学,很满足,说我是替他上的,替他完成了心愿。我曾经问过他,如果他上大学,他会学什么,他说他最喜欢火车,最喜欢听火车的声音,曾经想当一个火车工程师。
我父亲没有实现他的梦想,也许在今天,他能够考上大学,我一直认为他的智商比我还高,加上他心地单纯,吃苦耐劳,学习也肯定不会差。说他智商高,在我们村都知道,他的算盘好,计算也准确,我都比不上,村里有什么红白事,他经常给别人管钱,不仅是算得清楚,还在于他口碑好,别人相信他。在生产队的时候,别人都选他作会计,他就是不干,我问他,他说不和他们同流合污;而父亲又是一个我说不清的人,他经常说现在生活比过去好多了;他说我能上了大学,应该感谢共产党,我不知道他连初中都没有上,应该恨谁?
我父亲虽然没有成为火车工程师,但是他一辈子不断和机器、车打交道,不过是地排车、自行车和柴油机以及拖拉机。在父亲18岁的时候,应该是1970年,他和我爷爷、二爷爷以及我二叔四个人,两辆地排车,开始为我们临近的石灰窑拉“毛石”。当时拖拉机很少,我们村一辆也没有;我们村拉的人很多,所以我父亲也并不是特殊。所谓“毛石”,就是石灰石,拉来烧石灰用,产石灰石的山离我们有20公里,每天很早就出发,当天回来,一辆车能拉1000多斤,报酬是14斤地瓜干。在今天可能是不可思议,在当时已经是不少了,物质非常匮乏啊,为了生存,为了家人吃一顿饱饭,父亲他们甘心的出卖自己廉价劳动力。
父亲在我出生的时候才23岁,而我23岁的时候,才刚刚大学毕业,想象不出那时候如果我做父亲会是什么心态。两年后我弟弟也出生了,在我四岁,弟弟两岁的时候,我两个买了人造革的棉帽。当时还是生产队,年底一家能分100块钱吧,要一家人一年开销,买帽子的2.5元是我父亲借的,年底还的,那应该是79、80年的事。以前农村的生活有多苦,现在的“新人类”是无法想象的,我记得我父亲说过,他的第一双塑料凉鞋是在自己20岁,在大队砖窑干活分了钱,花了两元钱买的,奢侈程度可以和现在买一双高档皮鞋相比了。
在生产队,冬天没有什么活,除了出工挖河,农民还干些“私活”,当时我已经模糊记得,知道父亲几天才回家一次,是去煤矿拉煤去了。也是“地排车”,走着来回,煤矿有200里,三天一个来回,能挣十四、五块钱。吃饭是自己带的饼,在路上遇到饭店,花一毛钱请人给煮了吃。
生产队时的一年冬天,父亲还曾经“闯关东”,买了一个爆“玉米花”的铁葫芦,投奔东北的亲戚来做小生意--爆玉米花。干了几个月,也没有挣钱,就挣了个铁葫芦和满身的虱子。我曾经让他卖掉铁葫芦,他还说要到老了再干。直到我父亲去世后,我到了东北亲戚家,才知道我父亲有多苦:原来他没有挣到钱,爆了玉米花就跟人讨点玉米,自己做了窝头,中午就在炉火上烤了吃。我听了后,不禁泪流满面。
在过去,农民经常在冬天要去“兴修水利”,就是开挖河道,1980年以后就基本上没有了。不过前几年还有一次,从我父亲的热心与兴奋参与,还看得出来,他对那种集体的劳动还有一些怀念。1980年以前,开挖河道基本是没有机器挖,顶多有些卷扬机,其余全部是人工,一个村有一定的任务,住宿、吃饭全部是村里解决。当时我依稀记得一些场景,在公路上见过满拖拉机上全是人,带着铺盖、锅碗瓢盆、工具,一看就知道是“挖河”的,和现在工地上的民工基本一样。我小时候,有次父亲去“挖河”,一个月没有回来,我很想他,也说不出,就整天盼他回来。一天晚上,我们要睡觉了,插了门后,有人敲门,也不吭声,我开门,见是父亲,我非常兴奋,叫“大大”,父亲就抱起了我。现在我也有了孩子,体会了父子的亲情,对父亲的感情就更深了。
在我小的时候,分田单干,我当时担心得很,觉得一起干人多力量大,分开怎么行?甚至担心到时候吃不上饭。不过后来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了,还记得有一年,我妈妈对我们说:今年终于不用再吃黑馒头了,小麦够吃了。农村开始种棉花,我家里也种了很多,84、85年,我家才有了1000元的存款,当时的时髦是万元户,我家还是远不算,是农村中等吧。
农村种棉花的多了起来,90年左右,就有了私人棉花收购和加工;我们村的土地少,人就开始找别的营生干。发现去别的地方可以收购棉花卖,于是就一起去干。当时是夏天,很热,父亲骑自行车去几十里外的地方收,一天能收170~200斤,用麻袋装了驮回,回家卖,一天能挣几十。当时,我见父亲手上、背上,全部是捂的痱子,也挺辛苦,一个月后,政府不让个人收购了,就停止了生意,也就是挣了1000元吧,父亲很高兴;当年我们村的“提留”也就交得比较“顺利”。
父亲还干过另外一个小生意,把姑父从外地买回的干“辣椒”用自行车驮了去各个小的集市去卖。开始一天能挣钱,后来饱和了,剩了好多,我姑父最后就不要我父亲的钱了,免得让他赔钱。
我上大学后,父亲开始和别人合伙做生意,收购大蒜,装了箱子卖给外贸公司,加上那几年大蒜价格高,家里才剩了几万,所以我才能上了大学,没有借钱。在我上大学期间,父亲还给弟弟花两万盖了房子,花光了本钱,再说生意也不好干了,就不再和别人合伙做生意了。正好我三叔买了一辆机动三轮,我父亲就和三叔一起去收购大蒜,再卖给大量收购的货摊,他一天也能够有20、30的收入。
父亲在生产队的时候,管过生产队的打面机,抽水机,原因就是他能对机器出的毛病进行修理。前几年,我上研究生时期,有次回家,我父亲说他现在毕竟不是以前了,再拉地排车就力不从心了,他想买拖拉机,不光自己家可以用,叔叔家的地里也可以用,我说可以。后来就花了三千多买了辆拖拉机头,还买了犁子、耙,并且把家里的地排车改造成拖拉机可以拉的,看样他想的还挺长远。当时已经有不少家庭有了拖拉机,机动三轮也有不少了。说到拖拉机,就想到我们村的第一辆拖拉机,那是70年代,上面给每村配了拖拉机,可是质量太差,不几年就开不了了,停在那里锈掉了,我记事的时候还在,再后来就被别人拆了当废铁卖了。所以我小的时候,生产队耕地主要还是靠牲口,一直到快责任制了,生产队才有了拖拉机。我父亲买拖拉机,可能也是他一直愿望吧。
近几年,我父亲的负担很轻了,我毕业了,也参加了工作;我弟弟家里房子也盖好,对象也登记了,一起在北京打工;妹妹在一个县招待所跑堂,父母就没有什么负担了。邻居都羡慕我父亲,说他才50岁,那么年轻,就没有什么负担,可以“退休”了,我父亲心里可能也非常满足。于是他就经常喝点酒,他也不舍得喝什么好酒,买就是三元/瓶的廉价白酒;妹妹还把政府官员喝剩的半瓶酒倒在塑料桶里,于是父亲还能不时喝上“好酒”;我刚工作、结婚,没有太多的钱给家里,给了还怕他们不舍得花,就给他们每月100元,说好是买菜的钱,我父亲也很高兴。我父亲曾经对我妈妈讲过:他们都年轻,还能干活,不花孩子的钱,以后不能干了再要。前年,我和对象就让父亲母亲一起到我工作的城市旅游,于是他们就一起连着北京、我工作的城市一起走了一趟。
我父亲在我上了大学后,在村里的地位也上升了,心情也就高兴,喝得酒就不少,可能影响了他的健康,再加上不懂,有点心绞疼没有在意,终于导致意外,我心里后悔,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
写完我的文章,就感觉不怎么样,文不对题啊,但是这是对我父亲怀念的一种寄托,象我父亲这种人,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一个农民,在当今社会还是非常有代表意义的吧!他们一辈子经历过大饥荒,没有机会受到太多的教育,没有什么“事业”,也没有挣了多少钱,仅仅是能够糊口,功劳就是把子女养大,给了他们受教育的机会。我的父亲让我想起了我看过的一个美国电影,里面有一个底层美国父亲,做过农工、短工、矿工,最大的梦想就是给家人买一处房子,最后愿望实现了,自己却在一次“矿难”中身亡,而他留给儿子的最大的遗产却是勤劳和善良。我的,许多人的父亲不都是吗,他们本来是社会的主流,却被人遗忘,我们如果不应该遗忘。
谨以此文,怀念我的父亲!
并献给所有人的父亲!
凯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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