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中央一共打了四十九个“右派”(后来我才知道的)。(《怀念耀邦》编者注:另有一位同志回忆是五十七个)。那天,大都去了。当时的团中央第一书记胡耀邦同志也提前到会。他同各部门带队的同志,清点出席人数。耀邦扫视着会场。突然问:“刘宾雁来了没有?”
“没有。”《中国青年报》的带队同志回答:“他拒绝参加这样的
会!”
“‘小辣椒’来了没有?”“小辣椒”是指舒学恩(加火旁),笔名名叫舒展。当时他是中国青年报社文艺部的编辑,主持(辣椒)副刊。
“他在外地,进没有回来!”
“打电报去叫了没有?”
“打了。可能在回来的路上吧?”
随后,座谈会开始。可大家神志沮丧,默然不语,有些冷场。
耀邦为人耿直、敏捷,一向快言快语,说:“那我先说几句:同志们(近年来久违的称谓。我一听,激动不已,泪花噙在眼眶里)!你们中间的绝大部分是有才华的,才辈华溢!为党为人民曾作过不同程度的贡献,可你们这次错误犯得太大了,你们太骄傲了,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他越说越激动,他动感情了。“你们看,刘宾雁还拒绝参加今天的座谈会,连我请他都请不动!”
停了一停,他解开了胸前的衣扣,斩钉截铁、高声地说:“今天你们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平常对你们只知使用,帮助不够,敲打得不够。你们中大多数人现在悔恨、难过,我也不好受,很不好受。可是你们要明白:党中央、毛主席认为这是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是敌我矛盾,但可当内部矛盾处理。因此,团中央组织上对你们不能不作出适当处理。
“你们中间绝大部分同志要下去劳动锻炼,有些还要到北大荒去。你们要认真、彻底地改造思想。下去,肯定不习惯,尤其过去长期生活在南方、在大城市的同志。北大荒那儿劳动条件很艰苦,你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希望你们能自觉地找苦头吃,自觉地好好地劳动,通通劳动彻底改造非无产阶级的世界观,彻底改造资产阶级思想,争取早日回到革命队伍中来!可以恢愎党籍,可以入党嘛!我们马克思主义老祖宗之一的恩格斯说过,劳动创造世界,也创造了人类本身。我相信你们能改造好。我相信咱们将来还有共事的机会!
“你们改造好了回来时,我给你们开欢迎会!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耀邦的讲话,给我们这些已被“打”得晕头转向、神志徘徊者以力量。大家灰蒙蒙的脸上,露出了丝丝的笑容。我也从中悟到了努力方向,给我带来了一线希望!
我牢记耀邦的临别赠言,来到了北大荒八五三农场一分场三队,一个新开垦的杨木岗上。当时,我们“右派”三队的勾景山指导员冥思苦想了好几天,把这新队址定名将“向左村”。当村名牌打在村口的一棵大青杨树上时,大伙见了都会心地笑了:“我们指导员真会琢磨。”
我们定为农工一级,每月工资二十八元整。因我牢记耀邦的话,吸取了教训,在生产队只要是党支部的号召,就不假思索地带头执行。拚命干活,脏活、累活、危险的活,我都走在前面。有一次我突患克山病阴凤热被抢救过来后,随即又投入了紧张劳动,还在收工时发起了“不空手运动”,等等。所以在一九五九年上半年就被评为农场的先进生产者,“右派”竟能评先选,视为稀罕的事,在下半年的十月就被首批摘去了“右派分子”帽子,重新分配到在农声报社当记者。
好景不长。随着神州大地的血雨腥夙,我又历尽了坎坷……
* * * * *
“右派”,乃新中国伊始的一道黑色风景线。这是我国历史上的一大悲剧。在那造神运动的疯狂年代,人们的认识和行为往往有其局限性。后来,我得知耀邦对“反右派”运动是思想不通的,更不相信团中央有那么多的“右派”。可惜,“反右”的前阶段他在国外考察,回来时,是“木已成舟”了。他仍竭力地挽救了张黎群。
耀邦当时能做到的,只能是仅此而已。我呢,也只能算是进了一次“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出来后,我虽不敢说“火眼金睛”,却也神像消逝,信念弥坠。可惜是我及同命运人的最好时光给荒废了,不能不说是国家的一个损失。
不幸中的大幸。还是耀邦,在二十一年后,他与一些有识之士一道,以大无畏精神奋争,做底平反冤假错案,其中也包括“右派”。同难以计数的难友一样,我的“右派”问题,也得到了彻底平反。正如耀邦所预言:我回到了革命队伍里,恢复了共青团籍,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随后调回了北京,继续从事我心爱的新闻工作。
忆往昔,包括耀邦同志,坎坎坷坷,一波三折,“狰狞”岁月“愁” ;叹今日,哲人已远行,给我留下的只能是永恒的怀念和无限的哀思!
(2000年3月15日耀邦仙逝十一周年于龙潭湖畔)
原载《怀念耀邦》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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