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的华人职业介绍所还是第一次接待来自祖国的农民弟兄,老板立时就撂下那些缠着他不放的打工油子,一脸惊奇地过来跟小伙子攀谈:“都说咱们国家如今是城里人忙出国,乡下人忙进城,这不,乡下人也出国了,中国真是越来越开放了。”在华人职业介绍所找工作的新移民,大多是花了十几万乃至二十几万人民币铺路才到美国的,这些人也都围拢过来,探听小伙子花了多少铺路钱。小伙子说他姓张名凤山,河北石家庄郊区人氏,“在俺们石家庄郊区,农民出国挣钱的多了,去韩国花8万,来美国花16万,大伙儿都拣便宜去韩国,我听说还是美国钱好挣,就一狠心东借西挪凑了16万过来了。我是俺们村第一个来美国的。”老板说:“你来得正好,有个装修公司跟我要个常年杂工,去了好几个都受不了那份累,干不了三两天就跑回来了。你是干庄稼活儿出来的,应该比他们能吃苦受累吧?”小伙子说:“只要挣钱,多苦多累俺不怕。”老板说:“这是个全日工,一天75美元。干好了老板说不定还有赏呢。”小伙子说:“成!啥时候上工?”老板说:“我先给你找个家庭旅馆住下,明天早上老板开车去接你。”
小伙子交过介绍费,就按老板指示去家庭旅馆投宿。一个刚从那家装修公司逃回来的汉子追出来告诫他:“那个老板可是个用死人的主儿,搬砖刷墙和水泥,全是重活,一天干12个钟头,你顶得住吗?”小伙子说:“俺在石家庄建筑工地一天干过16个钟头呢。”
小伙子住进了家庭旅馆二楼一间卧室。卧室比他石家庄老家一张炕席还小,6 个几乎挨在一起的单人床垫告诉他:这里住着6个等待移民或者等待工作的中国同乡。他往床垫上一躺,就做梦回老家热炕头上去了。
晚上醒来睁眼一看,整个家庭旅馆到处都塞满了人影人声,排队上灶做饭的,炒遍川鲁苏粤;交流移民经验的,论透加州纽约;还有那帮南腔北调的女人,拿着个廉价电话卡,弹琴似的摁着电话按键,手指头都磨出茧子来了,好不容易才跟地球那边的男人孩子接上话,却哽哽咽咽地哭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等别人都做完饭,小伙子才去灶上烙饼,这时候已是夜半时分。客厅里的移民经验交流会越发热烈,他就凑过去看风景。免不了有人问他:“你办身份了吗?”“身份?啥身份?”小伙子觉得这话非常专业,听不懂。人家只好做他的启蒙老师:“要想在美国呆住了,要想把老婆孩子弄来,你就得有一个卡,这个卡就相当于咱中国的户口,有了美国户口,你就可以呆在这里不走了。”小伙子说:“俺挣几年钱就回家,俺不想一辈子呆在这里,花那么多钱办美国户口有啥用?”人家见他如此不开窍,就懒得再理他。小伙子越听越迷糊,竟在移民经验交流会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上工了。晚上回来时,移民经验交流会又是济济一堂。从头发到裤脚挂满了水泥、油漆之类装饰物的他,就着自来水,吞下昨晚的剩饼,就又做梦回石家庄了。早上出工,还是穿着昨天的工服。
几天下来,身上的装饰越发浓密斑斓了。忽有一日,他回来不再做饭,且身上带了很浓的酒气。有人就调侃他:“不办身份不养伴儿,省下钱来下馆子,你小子过得还真是别有滋味。”小伙子憨憨地笑了:“老板高兴,中午晚上都请俺下馆子,晚上非叫喝酒不可。”“你小子脸够大的,老板请喝酒,往后就该长工资了。”大家不得不对这个农民小伙高看一眼。
干了半个月,老板给他工资,他把工资如数推给老板:“帮俺寄给俺媳妇行不?”
一年过来了,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那个老板手下干活儿,月工资已挣到三千多美元。老板说:“这几年国内出来的人很多,好多人出来就想拿绿卡挣大钱,一点儿都不踏实,像他这样安安生生不间断在一处做工的,实在太难找了。”
小伙子给家里寄去快两万美元了,家庭旅馆里移民经验交流会还在没头没尾地研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