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巨额债务无法偿还,校长屡被传讯,教学楼被封、学校大门被锁,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早已建成的教学楼弃置一边,四处租赁民房展开教学。安徽省临泉县三位中小学校长满福俊、刘芝田和高俊,说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无不满腹辛酸--“两基教育达标”实现以后,沉重的债务,已经开始压弯这些普通农村学校校长的腰。
满福俊:“由于无力偿债,从去年暑假到现在我已经被起诉了4次。”
在临泉县迎仙镇中学校长满福俊略显凌乱的家里,他苦笑着对记者说。这所全镇唯一的中学,没有专门的教师办公室,教师都在家里办公。
在满福俊眼里,“这个小困难完全可以克服”,最让他焦心的事情是:债务。自1995年至1999年,全校累计负债近200万元,扣除主要由镇政府承担的三幢教学楼款项,剩下的都是学校内欠债,大都是从社会上借来的高利贷。正是这部分债务,使他成了法庭的常客。最近的一次是今年2月份,当时春节刚过,他就被带到迎仙镇地方法庭,多亏学校教师东挪西借凑了1万多元钱,才把他赎了回来。
“可这1万多元又是新债务,早晚都得还给教师。”
就在谈话间,一个债主踹门而入,同行的镇干部好说歹说才把他劝走。“那人是给学校建教师宿舍的包工头,学校至今欠他5万多元。”满福俊摇摇头,一脸无奈。“像这样来讨债的,每个星期都有。有时候正在上课,就被债主连拉带扯拽出来。还有的债主白天找不到人,晚上逼上家门,拍桌子打板凳,你只能递烟泡茶陪笑脸。”
当地政府能不能帮助化解这部分债务?“镇里现在根本没有这个能力。”迎仙镇人大主席韦明进介绍说,这些债务基本都是在前几年实施“两基教育达标”过程中积累下来的。在当时乡镇政府财力不足的情况下,为如期达标,大多采取让施工队垫资或借贷建校的办法。原本打算先通过达标验收,然后再根据《教育法》相关规定开展教育集资,分年度偿还由此形成的债务。但安徽省自2000年实施农村税费改革后取消了农村教育集资,也就同时失去了资金补偿来源。
另一方面,税费改革后的财政政策发生变化,镇财政收入全额上缴到县统一支配,现在镇里每年可以直接支配的资金只有30万元,连办公经费都没着落。就是镇财政本身,累年负债也高达1000万元左右。由于仍欠60多万元工程款,1998年就盖好的政府大楼至今不能启用,书记、镇长现在连单独的办公室也没有,都是宿舍、办公室合二为一。
据安徽省教育厅提供的情况,正是由于同样的原因,全省农村教育目前负债约20亿元,债务人多数为乡镇政府和学校,少量为村民委员会。但不管债务人是谁,最后的压力都落到了学校头上,而学校无力承担。由于税费改革后的学校收费大幅降低,迎仙镇中学现在每学期的杂费收入只有四五万元。“靠这点钱连保持正常运转都很困难,怎么有能力去还债?”
满福俊对学校的前景更是忧心忡忡,迎仙镇中学原有学生1870多人,现在只有1100多人,流失了700多。他担心,照这样下去,教师人心不稳,教学没法提高,今年暑假新学期招生将会更困难。
刘芝田:“为启用新教学楼,学校和包工头整整打了4年的拉锯战,到现在仍然不得不租赁农房作教室。”
在临泉县于寨镇高庄小学,只看到空荡荡的教学楼孤伶伶地矗立着,四周是大片的庄稼和荒草。教室的门上不是上了锁,就是用铁条死死钉起来。门锁和铁条都已生出斑斑锈迹。
闻讯赶来的校长刘芝田说,从去年11月份到现在,这所好好的教学楼就再没启用过--因为无力偿还施工队欠款,被小老板封了门。
这次封门当然不是第一次。教学楼1999年就已建成,总投资40万元。按投资分配方案,县教委提供专项资金10万元,镇里通过教育费附加和教育集资拿20万元,剩下的10万元从临近几个村的农民手里筹集。
但一开始资金就不到位,到2000年实行税费改革后,乡村两级原定的筹款渠道又被卡死,工程款随之拖欠成债务。施工队小老板的对策很直接:封门。不得已,学校19个教师好不容易凑了2万元交给他。新教学楼总算运转起来。但这2万元仅维持了两个学期,自此以后就拉开一场学校和小老板之间长达4年的“拉锯战”。
到2000年秋季新学期开学,施工队小老板再次锁门,长达一个星期。后在临泉县分管副县长协调下,教委的资金到了位,学校才被重新启用。但到学期末期终考试前,教室再次被封。这次是镇政府出面,临时与小老板签订还款协议,才总算没有耽搁学生考试。
此后,这个“拉锯战”的形式已经完全固定下来:偿还一部分钱,教室就让启用,不然就上锁封门。如此这般上锁、落锁,前后不下于10次,镇政府签订的还款协议至少4份。直到去年11月份,学校仍然欠款20多万元,镇政府再也无力履行还款协议,于是失去了再次签协议的信用,小老板也就毫不客气地封门,一直到现在。
“和他打了4年拉锯战,最后竟还是这样一个结果。”刘芝田说,在这个拉锯战里,最受苦的是那些孩子。2001年秋季新学期,学校被上锁封门3个多星期,学生只好在走廊、露天上课,连新生报名也只能到学校对面的麦田里进行。去年11月份,一看启用教学楼肯定是没指望了,学校只好租赁农房作教室。直到现在,全校10个教学班被迫分散到两个村庄的5家农户,教师学生来回奔波。高俊说:“有时坐在桌前办公,一听到敲门声就心惊肉跳,以为讨债的又来了。”自1987年开始担任临泉县于寨镇老刘小学校长的高俊,没想到多方争取建成的教学楼,会成为压在他心头最大的一块巨石。他的生活因此完全改观。
1998年,老刘小学新教学楼建成,但因拖欠施工队12万元工程款,教室门窗被封。“看到孩子们在露天地上课的情景,我欲罢不忍!”一直神情低落的高俊,想起往事仍然激动。“我就找到施工队老板要求开门,他提出村里必须先付3万元。我又找到村支书,但支书说村里也无能为力,让学校自己想办法。”万般无奈,高俊四处求告,总算贷到3万元交给施工队老板。但教室问题解决了,教室办公的地方还没有,他除了拿出自家卖猪崽所得的1万多元钱,只得再次四处求贷,借到5万元进行了学校内部改建。
这两项费用总计8万元,都是高俊以个人名义向学校周围群众借贷的,直接牵涉到几十户人家,利息高的1.5分,低的也有1.2分,数年下来,连本带息已有十几万元。
“就是这巨额欠款,让我成了群众眼里的赖人。几十户债主,几乎天天都有来我家索债的。家人埋怨不说,就是走在路上也让人戳脊梁骨,甚至有的放出口风说‘再不还债非修理他不可’,或者当面辱骂‘再不还钱到街上剥了你的皮’。我不是个赖人,我是一个教师。那些债是为孩子、为学校欠下的,不是为了自己的家庭和老婆孩子。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我身体本来就差,自从负了债,身体更是一天不如一天,经常失眠、精神恍惚。有时坐在桌前办公,一听到敲门声便心惊肉跳,以为讨债的又来了,现在连做梦都害怕,这种被逼债和躲债的日子啥时才能到头?”恍惚之中,他提到一件旧事:去年,他从报纸上看到一则报道,说的是安徽省利辛县孙集镇宋庄小学欠债也很多,后来由省城一些学校帮助还清了旧债。这件事让他抱起一线希望,专程找到那个学校的校长想“取取经”,没成想两人说起负债的伤心事,抱头痛哭一场。“不是不知道还债最终还得靠自己,可到哪里去筹这笔钱?”
离开老刘小学时,高俊眼角已是泪光闪闪。
“因为负债被封门的学校并不是一所两所。”在返回的路上,于寨镇教办主任徐治礼指着路旁一所学校说,“这所学校是由中央某个部委的职工捐助兴建的,却因为地方上配套资金拿不出来,工程款一直拖欠,几度大门被封。”
在合肥市长丰县杨庙镇,今年开学以来已经发生了4起“锁门事件”,一位校长被告上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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