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80年代中期,得知中央政府计划在三峡筑坝之后,考古学家们才焦急起来。因为虽然没有确切纪录,但他们都知道,在即将淹没的三峡地区,有着极为丰富的埋藏──如果不做研究就让它消失,将是中国考古工作和世界文明的巨大损失。
中国著名的考古学家、前中国历史博物馆馆长俞伟超认为三峡文物具有十大价值:
(1)60多处旧石器时代遗址和古生物化石地点(含14个难得的未被扰动的旧石器文化遗址),包括罕见的丰都高家镇的旧石器时代晚期的露天石器制作工场。许多遗址中含大量具有中国南方旧石器特征的大型砍砸器、刮削器,是解决我国旧石器文化南北分界的重要地区。
(2)80多处新石器时代遗址,是解决长江流域江汉平原至三峡以西至四川盆地的东西两大文化系统分界线的关键地区。
(3)100多处古代巴人的遗址和墓地,包括夏商周时期巴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地和战国晚期至秦代前后的巴王墓地,是解开古代巴人历史之谜的主要地段。
(4)数十处可说明楚、秦文化进入三峡地区历史过程的遗址和墓地。楚文化大致在西周中晚期时已进入西陵峡地段而至秭归一带,春秋战国之际则达到忠县一带;秦人在公元前278年攻下楚国郢都时,占有三峡全境。
(5)470余处汉至六朝的遗址和墓地,包括汉代鱼复县和朐忍县县城,是说明中原文化和当地巴文化如何逐渐融合的重要地段。
(6)6处古代枯水题刻和数十处宋代以来洪水题刻组成的举世罕见的古代石刻水文记录长廊,其中的白鹤梁被誉为世界第一古代水文站。
(7)两处东汉石阙和数十处唐以后的摩崖造像、碑碣、摩崖诗文题刻,有些是著称于世的珍贵艺术品,有些可说明当地的重要历史情况。
(8)结合三峡自然风光特点的近300处明清建筑物,包括庙祠、民居、桥梁等,是自然风貌和传统文化的荟萃点。
(9)古代的栈道、纤道等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古代航运遗迹。
(10)大量土家族等民族民俗文物,是四千年来巴文化等遗痕延续至今的活化石。
大家都知道,中国直到今天还是一个实质上的皇权国家。前几代专权者出身军人,80年代以后的领导人出身工程师。无论哪类人当权,对人类文明遗产(包括地球资源和环境的保护)的呵护,在他们心中,都远不如工业化和股票市场重要。
在三峡工程的可行性研究中,没有社会学家、文化人类学家和考古学家参加;在这一工程最初的总投资中,文物保护经费少得可怜(基建、电网、移民各占1/3)。从1992年到现在,中国的学者、作家、艺术家、考古学家(包括北京猿人头盖骨的发现人)一直呼吁恳求,三峡工程当局才决定从移民经费中划拨(400亿中的1%, 不到5亿)。
在这样的局面下,全国各地大约30个大学和研究所用自己的钱前往调查,终于对三峡地区文物有了一个大概的估计(如上面所列)。不幸的是,这些单位只有能力调查(据他们告诉我,因为经费有限,他们在当地只能住每夜10元钱以下的旅店),但没有能力开掘和保护。于是,他们的工作成果非但没有为当局敲响警钟、改变他们对文化遗产的态度,反倒为文物盗掘者和走私者指点了门径。
这情形一直持续到1996年。就在这年的纽约亚洲文化节上,一件三峡地区出土的汉代青铜祭品“摇钱树” 以400万美金的价格成交。这一消息辗转传到国内,朱熔基总理(他也是三峡工程当局的主任)大发脾气,决定再为三峡文物保护拨款30亿。
三峡工程明年就要蓄水了。这一社会主义的政治工程,在带来数十万亩良田丧失、数种珍贵的动物植物消失、珍贵的大河中段淤积和百万没有得到妥善安置的移民的同时,也使得无以估价的长江流域文化遗产严重损失。
在毛泽东时代,我们的意识形态主流是阶级斗争;到了邓小平、江泽民时代,它变成了发财致富。大家只要看一看正在消失的古城北京,看看北京(首都)(和新建的商贸大厦相比)冷落破败的博物馆,就可以估计三峡地区文物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