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房地產市場的下行,中國多地出現不少爛尾樓受害者。(圖片來源: Feng Li/Getty Images)
外來的島民
和田真真、魏崴第二次見面的地點約在長興島上,他們買的樓盤附近。那是上海常見的冬日,天空是透白的淺淺灰色,雲層掩著幾不可見的陽光,冷冷籠罩在人頭頂。因為整體未竣工,樓盤外依舊圍著鐵板,上面蒙著大幅的米黃底色海報,印有「煥新相見,不負美好家速度的期許」的字樣。一些海報略有褪色,還有一些被撕扯開來,蜷在角落的泥水裡。
島上有風,但天氣不算太冷,我們三人結伴而行,很快走至售樓處。這裡大門緊閉,難見其他人影,門口裝飾的漢白玉琱花磚的接縫中銜著幾簇野草。田真真打量著一側被廢棄的崗亭,語氣唏噓:「以前這個亭子還有崗哨,穿紅色制服戴帽子,就跟那種英國士兵一樣。」
站在大門外的「90後」女孩眼神清淡,她沒有化妝、頭髮凌亂,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直到今天,田真真還清楚記得,三年前在這扇門裡,自己和計畫結婚的男友魏崴接受了怎樣的「跪式服務」——中式裝修的大廳寬敞明亮,他們坐在柔軟的皮質沙發椅上,售樓小姐半蹲著送上印刷精美的菜單,讓他們自由選擇茶品、飲料,熱情又週到,「像是飛機頭等艙裡的空姐」。兩人很快陷進一種似雲朵包圍的幸福感裡,幾番簡單考察,便痛快簽下了購房合同。貼心的父母為了減輕小夫妻未來的債務負擔,自掏腰包付了五成首付。
但現在,魏崴只恨自己當年「太年輕」,見識少,不能識破「開發商的套路」,他倚在妻子旁邊,語氣自嘲:「買房的時候,門口那都是帥小夥;等交了房,就換成老大爺了,連牙都沒有的那種。」而對他們這種無法交付的爛尾房來說,曾經站著「精神小夥」的崗亭破敗,看上去更像是一攤建築垃圾,就連沒牙的大爺也難尋蹤跡。
過去兩年多,這對年輕的「滬漂」夫妻,遇上了截至目前人生中的最大難題——爛尾樓。他們貸款三十年、總花費五百餘萬元買下的婚房,原定於2020年7月交房。但現在,停工三年的房子還泡在一地積水裡,任由牆根爬滿青苔。
田真真和魏崴並不是這個爛尾樓盤僅有的受害者。我們在工地旁遭遇了一位六十多歲的業主,老人每天都會來這裡轉一轉。我們上前攀談,他抬起纏著口罩的手腕,給我們指出自己房子的位置。它位於採光最好的那棟樓,是老人賣掉市區的住宅後購置的養老房。但現在,因為交房遙遙無期,老人只能先在長興島上「借」房子。和老人一樣,田真真和魏崴夫婦也在兩個月前從市區搬來長興島,成了這裡的「新島民」。為此,田真真還辭去了屬於楊浦區重點公立小學裡的教師職務,又經過三次筆試,兩次面試,重新考編上島。
距離上海市中心40公里的長興島屬於崇明區,這個區域並不是許多上海人購房的第一選擇,同樣也不是高學歷的年輕「滬漂」們優質的擇業地。田真真忘不了自己提交辭職信時,校長不可思議的眼神,「她問我真的想好了嗎?楊浦是市區,一般都是崇明的老師考慮以後的發展來這裡應聘」。但田真真卻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選擇。
這種選擇也確實難為他人理解。2022年6月,這套樓盤舉辦了一個小型「復工儀式」,已經參加新學校培訓的田真真和同來的業主聊天,假作外人和對方談起這所建在爛尾樓旁的學校:這個學校好像招生了,快開學了,聽說要建成很好的第一梯隊學校。對方斬釘截鐵地否定了這種暢想,「他說怎麼可能,好學校都有好老師的,這裡從哪兒招老師」?對方甚至指著她反問:假如你是市區的老師,會來這裡嗎?
這個問題,田真真沒有回答。關於是否「上島」,她其實也掙扎過。第一次見面時,她告訴我,自己和丈夫用了一年的時間反覆問自己:真的要去嗎,天天上班對著爛尾樓?但這套房子已經變成砸爛他們生活、並壓在他們雙肩無法甩脫的包袱。「再拖,我們真的在上海待不下去了!」魏崴苦笑著。兩年多過去,他們無法再繼續被動等待,必須主動出擊,上島、維權,每天守著它,「再看看這一年到底有沒有希望」。
現在,田真真工作的學校與爛尾的住宅區僅一牆之隔,只要站在辦公室裡,她就能望見自己那個沒有安裝門窗、裸露著的「家」——復工儀式後,奇蹟並沒有出現,曾經繁忙運轉的塔吊依舊靜悄悄,來的工人很快又消失了。維權的業主群裡流傳著消息,「復工的那些人很多都是雇來的演員。女的200元一天,男性240元一天」。田真真順著學校圍欄,給我指了指他們的房子。為了求穩,也為了能早點收房,夫妻倆當時特意選擇和樣板間同棟的房子,但三年過去了,房子毫無變化。「當時啥樣,現在還啥樣。」魏崴在旁幾次強調道。
破滅的上海夢
定居上海,至少在山東小夥魏崴大學畢業前,從未出現在他的人生規劃裡。因為考研失利,他陰差陽錯被調劑到了上海的一所高校。那時,他對上海的記憶僅來自於一次童年旅行和少年時遊覽過的「2010年上海世界博覽會」。「人很多」是魏崴對於上海的唯一印象。
田真真是魏崴的學妹,兩人先後就讀於同一所大學。學校在徐匯區,這是上海的中心城區,也是最為繁華的地段之一,近幾年頗具人氣的「網紅」武康路,正坐落於此。來上海讀研後,魏崴很快喜歡上了這裡,他愛看話劇,而上海有著他連名字都看不過來的話劇和藝術展。就讀的學校雖然不是滬上頂尖高校,但是學術資源也很豐富,因為學業優異,他和田真真還爭取到了赴美交流的學習機會。
2018年,魏崴研究生畢業,順利落戶上海,進入上海體制內工作。一年後,田真真也畢業落戶,開始應聘工作。來上海後,魏崴對上海的認同感逐日加深。他的家鄉在山東,那裡更講究「人情社會」,想辦成一件事情,「找人」「託人」才是頂頂重要的;但在上海,辦事講章程,流程又規範,公務窗口也待人客氣。「所以我很喜歡這個地方,我希望未來中國是上海這樣子。」魏崴很快決定留在上海,和田真真確定關係後,雙方家長也認同這對年輕人在上海定居發展。
購置婚房便成了兩人亟待處理的頭等要事。因為魏崴的工作單位遷至楊浦區,兩人先在這一區域選房。坐在房產中介的電瓶車後座上,未婚小夫妻看過了市區一套又一套的「老破小」。「看了蠻久,但居住品質實在是有一點差。」田真真不太中意,最後被中介領去了長興島的新樓盤——同樣的預算,在楊浦區只能買到60∼70平方米的小兩房,而田真真和魏崴最終選定的長興島疊墅,產證面積137平方米,加上贈送的空間,實際面積超兩百平方米。
買一所大房子的決定,也得到了父母輩的支持。魏父算是小夫妻購買這套房子的主要助力,在他看來,房子是孩子們留在上海奮鬥的一塊壓艙石。「安居啊才能樂業。」魏父操著鄉音篤定道。
年近「耳順」的魏父,少時從農村考學進入城市,目前在山東一家企業做管理工作。僅憑工資收入,他和老伴在當地「生活得很可以」,但為了支持兒子買下這套房,他賣掉了在老家的一套小房子,還另搭上了自己所有的積蓄,湊夠首付,「等於是我這一輩子、我們老兩口掙的錢,所有的全投入這所房子裡了」。
住慣了家鄉大房子的魏父想得長遠,等小夫妻有了下一代,兩邊父母要長時間留滬幫忙帶孩子,房子大,住著才寬敞。考慮到長興島遠離市區,特意從山東乘動車來上海付定金的魏父,還敲定給兒子添購一臺汽車,用以日常通勤。
田真真也在簽下購房合同時,早早對新房做好了規劃。四個臥室,一間留給自己和丈夫,兩間留給雙方父母,還有一間留給自己年邁的姥姥姥爺。額外贈送的地下室,可以拆掉磚牆,變成一個下沉式庭院,這樣陽光能晒進來,住起來更舒適。他們樂觀期待著,按照預期2020年7月底交房,2022年春節一大家人就可以在新房團聚。
意外來得很快。買房三個月後,魏崴就開始聽到樓盤停工的消息,但他並沒放在心上,「我們買的樓盤是一個很有名的開發商,又是在上海,肯定不可能(爛尾)」。田真真也認同這種預測:「我們是‘紅盤’,是2018年的銷售冠軍!」
這種自信持續到了2019年底。那時樓盤慢慢停工,但魏崴和田真真還未真正意識到危機,他們最頭疼的是可能上百萬的裝修款。為提升性價比,兩人面試了十幾家裝修公司,還做了幾輪預算表。魏崴更是興致勃勃地購買了不少專業裝修書籍,自學起了「酷家樂」(裝修設計軟體)。
2020年初,新冠病毒感染來襲。長興島的樓盤徹底停工。起初幾個月,魏崴覺得停工合乎情理。但疫情的陰霾漸漸退去,經濟活動逐步復甦,長興島的工地依然停滯不前,包括魏崴和田真真在內的業主們開始焦慮。再然後,各類負面消息接踵而至。
2020年7月,開發商暴雷的確切消息傳來,魏崴覺得自己像是被兜頭潑了盆涼水。幾個月後,他和田真真將要舉辦精心籌備的浪漫婚禮,美好生活的大幕正在一點點拉開,突然之間,舞臺的底座塌了。
「買房的時候我在想,我年紀輕輕就能住進上海的別墅了嗎?果然老天爺說你不配。」在漫長的維權拉鋸戰裡,魏崴將那些自己翻閱多遍的裝修書籍藏進辦公室的書櫃深處:「我都不願意去觸碰它們。」田真真同樣煎熬,提到開發商的名字就能讓她頭疼,但她嘗試著去寬慰丈夫,也是寬慰自己:「再等一等。」
「但關鍵是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看著工地上寥寥的幾名工人和始終泡在泥水裡的房子,魏崴難掩沮喪:「現在沒盼頭,從工地的面貌來看就沒盼頭。」
何去何從
搬進長興島的回遷房,是魏崴在上海的七年裡第四次搬家。從徐匯區搬到楊浦區時,他和田真真找了一位貨拉拉的搬家師傅。師傅和善熱心,知道小兩口才買了新房,還預祝他們下一次就搬進自己的家。過了一年,魏崴再找到這個師傅幫忙搬家,對方還高興地問他們:房子好了?
房子變成了魏崴生活裡難以擺脫的幽靈,除開親戚朋友,哪怕是單位的同事看到他也總要問上一句:你那房子好了吧?不過魏崴幾乎不會主動向旁人說起自己的困境,也很少更新朋友圈動態。2022年年中,全國各地爛尾樓維權新聞四起時,他只默默在朋友圈轉發了一條自媒體鏈接《掏空全家6個人錢包買的房,爛尾了》。
但魏崴很清楚:「它很影響你的生活。」房子爛尾的問題初露端倪後,為了鎖定樓盤的最新進展,對金融完全不感興趣的魏崴開始炒股,買了房地產開發商1000股的股票。「因為我想得到它的訊息,就只能通過這種炒股軟體。」魏崴看遍了股票軟體裡的分析文章,房地產行業大咖的評論他也盡數收藏研究,把自己「逼成專家了」。
但隨著樓盤「暴雷」,魏崴手裡的股票價格從六塊多一路跌到一塊五。他的生活也逐漸被「維權」事務填滿,手機裡是數不清的微信群,妻子田真真工作強度大,魏崴就等她休息後,逐個翻看小區大群、北區業主群、停貸群……「天天看這類信息,晚上也睡不著覺」。今年7月,魏崴因為工作任務,要在單位斷絕通信封閉十多天,留在出租屋裡的田真真變成了那個天天看爛尾樓消息的人。「我崩潰了,以前不知道情況這麼差。」田真真啜泣道。
8月末,我們在咖啡館第一次見面,還未落座田真真就開始抹眼淚。房子爛尾的壓力幾乎要壓垮這對年輕人,她會動不動就哭,一向溫和內斂的魏崴也變得易怒,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失眠、脫髮……焦慮的情緒直接表現在了他們的身體上。
魏崴和我細數他們的負擔:房子擱置,除開每月要還一萬元房貸,還得交4000元的房租。夫妻倆想過申請公租房來降低生活開支,諮詢政策才發現,因名下有房不能申請。去年11月,經過協商,樓盤的業主們和銀行辦理了緩貸,避免損失首付之後更多的財產打水漂。但代價是——毫無過錯的魏崴要為此多付9萬元的利息。
在維權的隊伍裡,魏崴自覺不算是激進的核心派,帶頭的一些老業主會去相關機構門外拉橫幅下跪。雖然同樣因為房子日夜煎熬,魏崴卻做不出這種事來:「我憑什麼給他跪,他應該給我謝罪,我還給他跪,想得美!」
不同於年事已高的老人,像魏崴和田真真這樣的年輕「滬漂」,似乎尚有退路。9月底,魏崴回了趟山東,托父親打聽家鄉的工作機會。得知魏崴準備放棄上海體面的工作回老家,父親的朋友聽得直搖頭:「勸勸孩子,工作挺好的,不要辭職,我們這很苦的,五十多個人等著考編。」
做出離開的決定,對剛在上海立住腳跟的年輕人來說其實並不容易。臺灣女孩劉夢也掏空「六個錢包」和丈夫在上海購置了一套新房。她的樓盤主打剛需,業主多為「80後」「90後」的新上海人。她買的是最小戶型,不到80平方米的兩房,因為臨近地鐵,房子均價比同地段其他樓盤每平米高出3000元。「這個樓盤是屬於地王級別的。4.5元一平方米的物業費我也認,我就想要一個好品質的家。」對劉夢來說,這套房子是熱愛上海的她落地生根的希望。
2021年,上海樓市火熱,政府出臺了調控樓市「滬十條」,有關新房搖號的新規落地實施。新房認籌比超過1:1.3,即開啟「積分制」,如100套房,取分較高的約130組入圍。入圍後,後續公證搖號。劉夢的樓盤觸發了「超高積分」門檻,搖中號那天,正巧是她父親生日,她覺得是父親的祝福帶來了這分「驚喜」。
「但我們現在就覺得是驚恐。」劉夢告訴我,中籤後一個月,工程進度就開始減緩,待到2022年,她在上海持續高溫的7月收到樓盤客服發來的施工照片——裡面的工人還穿著毛衣。她猛然發覺事情真的不對勁了。雖然合同約定的交付時間是2023年9月30日,但劉夢得到消息,政府、開發商、銀行和部分業主的「四方會談」透露,這一樓盤的監管賬戶已經空空如也。沒有現金流支持,也沒有足夠工人的樓盤,顯然不能按期交付。
知道自己的房子出問題的時候,劉夢總是哭,頭頂出現斑禿,每天只勉強能睡三個小時。「但當你一次又一次被打擊後,就真是再也哭不出來。」維權過程中的各種冰冷回覆,讓劉夢越來越失望。2022年10月,和丈夫在東北舉行婚禮後,劉夢暫別上海,決定先回臺灣父母家。
對於離開,劉夢總是有著不甘心:「我做了一點小小成績,但為什麼竟然敗在了這件事情上?」但她也知道:「上海這個地方我們很想留,但真的留不住。」當我問她為什麼不在上海繼續租房生活時,她只是回答:「沒有意義。」
劉夢的聯繫方式很快在我的微信裡沉寂了下去,我偶爾會想起她同我回憶的當年舊事——青春年少的臺灣交換生一踏入上海,就愛上了這座國際化大都市,短暫相處之後,「特別想要留在這裡」。回家鄉後,她更是想盡辦法回上海。但她現在還會回來嗎,我沒有答案。
生活還要繼續
2022年7月2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分析研究當前經濟形勢,部署下半年經濟工作,在「穩定房地產市場」的基調下,中央政治局會議首次提及「保交樓」。
對魏崴、劉夢這樣的問題樓盤業主來說,這一消息至少帶來了稍許曙光。「中央都提出來保交樓了。包括前段時間的金融放貸是吧?國有和民營的這些房地產企業,一視同仁地放貸,信貸一支持,現在關鍵是各級政府的落實力度怎麼樣了?」魏父保持著對新政策的敏銳,他安慰兒子要沉住氣:「最近工地有動靜了,雖然干的進度不是那麼理想,但是有人在干了。」
因為樓盤外圍依舊封閉,為了更好地監督施工進度,魏崴專門購買了一臺無人機,天氣還不錯的時候,就讓它飛進工地,拍拍自己的房子,他也會把有工人出現的畫面發給父親,「安慰他,這裡還是有人的」。
房子怎麼樣了?已經變成魏崴跟父親兩年多來溝通最多的話題。「房子是一切的癥結。」魏父很清楚:「基本上就是房子結了,一切都能結。房子結不了,癥結就解不了。」雖然這半年來,他也在濟南給兒子尋找合適的工作機會,但他內心深處卻覺得:「上海能有30%∼40%的希望,我還是叫他留在那裡。」不過他也明白,要是房子起不來,這僅有的希望也終將付諸流水。
第一次見面三個月後,我去了魏崴和田真真在長興島上的新住所。房子要比他們在楊浦區租住的「頭條糕」大出一倍,有寬敞的客廳和明亮的廚房。田真真拿出葡萄、橘子,熱情地招呼我多吃些水果和零食。
和初見時不同,搬來島上後,兩人的精神恢復得比之前要好。即便是這個臨時的家,小夫妻也在努力把它裝點出色彩。米奇米妮的裝飾掛布,印著花朵圖案的門帘,黑白棋盤格的沙發巾……都是入住兩個月來陸續添置的。田真真還重點向我介紹了四百多元的書桌,還有300元買到的餐桌,加上兩把靠背餐椅。「這桌子不錯,我把鏈接發你。」女孩搗鼓著手機,向我強調著:「真的,我很會買東西的。」
上島前,田真真覺得自己這些年從徐匯搬到楊浦再搬到長興島,生活似乎變成了一個漩渦,正一步步扯著她和魏崴向下沉去。但唯一能給他們撫慰的是,長興島的日子好像也沒有預想的那麼差。田真真現在要帶幾個班級的英語課,因為新學校人手不足,還需兼管檔案。工作強度很大,但她覺得整體氛圍很是不錯,「新學校都是年輕人,大家都聊得來」。
在市區的重點學校上班時,田真真的同事多是四五十歲的上海城區女性,對方看她年紀小也多有照顧,但總有些話題她是無法參與的。比如,「田真真啊,你猜猜我這個包的包帶子多少錢?我這週末剛去恆隆買的。」女孩與我模仿著前同事阿姨的語氣。
那是一個迪奧馬鞍包的包帶,田真真沒買過這樣的奢侈品,盡力往高了猜:「一根包帶子能有多少錢,3000塊錢?」但對方笑著告訴她:是8000塊。那一刻田真真深刻感知到:「上海本地人的消費理念跟外地人是不一樣的。」
市區的同事大多家境優渥,住房不愁,用的戴的也是好東西,有時她們會招呼田真真一塊添置,田真真只得老實回答:「我說我沒有錢買,她們說讓你老公給你買,我說老公也沒有錢買。我們倆一個月工資才多少?」
「我耽誤你了,對不起。」一旁的魏崴半開玩笑地抱歉道。田真真卻看著丈夫堅定回答:「我們會變有錢的。」「希望吧,努力賺錢回徐匯。」魏崴笑著應和。
長興島是上海市的一大產桔基地,11月剛好是蜜橘豐收的季節,一些道路兩旁扎滿了果農的橘子攤位。田真真和魏崴帶著我在街頭遊逛,正逢週末午後,從市區駕車來這裡採摘的老老少少提著一筐筐橘子從郊野公園裡漫步而出。魏崴熟稔地和我介紹起這裡的景觀,說起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江南造船廠」,說起誕生於此的中國新003型航母18「福建」號。
2022年11月5日,田真真和魏崴在地鐵施工工地前合影。當初,兩人選擇安家長興島,也是瞅準了這裡將要開通地鐵的規劃。
迎面走來幾位結伴的中年女性,田真真偏頭同我低語,有些小小的得意:「穿著比較鮮艷的阿姨,一般都是來旅遊的。我們現在已經能分辨出哪些是本島人,哪些又是來郊遊的。」
島上的生活和這對小夫妻熟悉多年的摩登上海截然不同。島民作息規律,魏崴發現晚上8點後,「這裡的街道就跟市區晚上12點一樣,連個人都沒有了」;而每天早上五六點,本地的老人們就會開始出門社交,「跟村頭喊人一樣」。
搬來兩個多月後,田真真也結識了一些本島的新朋友。「長興島本地人都很有錢的。」她嘟囔著,說起自己手上「有著五六套房」的房東奶奶:「她說給兒子三套,給女兒一套,自己一套。天哪,讓我們羨慕死了!」
「上海的農民都比外地農民富有。」魏崴把房東奶奶的故事分享給一個本地朋友,對方卻眼神淡漠:「加起來也就上千萬,在市區裡也換不到我們一套房。」朋友家擁有多套市區住宅,顯然無法理解魏崴夫妻對長興島回遷房的推崇。
但兩百多萬一套的長興島住房,現在已經足夠讓田真真羨慕,女孩掩藏在碎發後的眼睛裡湧動著真切的嚮往:「對我們這種住不上自己房子的人來說,你知道嗎?真的好酸,太酸了!」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来源:ELLEMEN睿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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