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立本所繪的《步輦圖》,圖為唐太宗接見吐蕃使者(圖片來源:公有領域)
編者按:以愛情為手段潛入城中,進而將城門打開,可謂奇思妙想;花二十年的時間等待一個計劃成功,這份耐心非同一般。縱然勝敗乃兵家常事,但從士兵丈夫與吐蕃妻子雙雙自縊身亡的史實來看,「氣節」還真比愛情更堅不可摧。
吐蕃,是7至9世紀時古代藏人建立的政權,是一個位於青藏高原的雪山王國。
這個國家在松贊干布執政時期,參照唐朝的中央官制和府兵制度,進行各方面改革,使得國力逐漸強大,並開始向外擴張,滅掉了吐谷渾,又侵入西域,直接威脅到了唐朝的安全。
此後,為了爭奪西域和青海地區,唐朝和吐蕃之間發生了多次戰爭,史稱「唐蕃戰爭」。
理縣位於四川省西部,唐朝時稱維州,州治薛城在今天的理縣東北。維州位於高山絕頂之上,三面江水環繞,易守難攻,是唐朝在軍事上向吐蕃進攻的重要通道,是吐蕃王國的重要門戶,因此,就成了唐朝和吐蕃兩國的必爭之地。
在唐朝的時候,這個地方長期處於唐朝政府實際管轄之下,因此對吐蕃構成了十分嚴重的軍事威脅。就等於自家的大門口由敵對一方把守著,對方隨時可以進到自己家中。這種情況使吐蕃十分不安,便想方設法想要攻占維州。
因此,在長達數年時間裡,吐蕃派重兵向維州發起了多次進攻。無奈維州地勢險峻、唐兵防守嚴密,吐蕃始終無法突破唐軍防線。上元元年(公元674年),吐蕃再次集結重兵,對維州發起猛攻。雙方展開了殘酷的拉鋸戰,都付出了極為慘重的傷亡代價。
也許是因為久攻不下,再次失去了信心,有一天早上,守城的唐軍忽然發現吐蕃士兵全部撤退了。經過一場血與火的慘烈大戰,唐軍取得了又一次勝利。此後二十餘年間,吐蕃沒有再向維州發起過進攻,維州獲得了二十餘年平靜的歲月。
在上元元年那次攻城戰事結束不久之後的一天,維州城下來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這個女人長得很漂亮,身上帶有一種異域風情,一看就是從吐蕃那邊來的。
守城的士兵攔住了她,問她要做什麼,那個女人說:「我本是隴西漢家之女,父母多年前經商來到西域,生了我和弟弟,現父母雙亡,我帶著弟弟過活,但前些天戰事紛亂,弟弟受了驚嚇,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我便到處尋找,也不知道是否跑到了城裡……」
守城的士兵很同情這個女子,但根據當時的規定,是不能放外人進城的,於是就沒有讓那個女子進城。過了幾天,那個女子又來了,說她的弟弟還是沒有找到,但她相信能找到弟弟,所以仍然在找。
因為之前已經認識了,所以兩個人就開始聊起天來,越聊越愉快。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天了,到了換崗的時間了,那個女子就和守城的士兵告別,回家去了。守城的士兵也隨後回到兵營去了。
從那以後,每隔一些天,這個女子就來到維州城門前,來和守城的士兵(就是她認識的那個士兵)聊天,這樣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產生了好感。在那樣一個蠻荒之地,一個流落異鄉失去了親人的女子;一個遠離親人駐守邊疆的士兵,二人相遇了、產生了愛情,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在他們交往幾個月後的一天,那個女子又來了,但這次,她卻神情落寞,好似剛剛哭過。守城的士兵忙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說因為弟弟走失了,家中只有自己一個人,被幾個壞男人盯上了。一到晚上,那些壞男人總是來她的住處騷擾她、打她的主意。昨天晚上,又有一個男人來了,險些被他占了便宜……
說著說著,女子又掉了淚。守城的士兵一聽,恨不得立即去找那個壞男人幫她出口氣。可是,他是唐朝的士兵,不能越界到吐蕃去,於是只能不停地安慰她。那個女子停止了哭泣,忽然跪在地上說:「大哥,我如今走投無路了,如果你不嫌棄我,我願意侍候你一輩子!」
女子此舉,令士兵吃驚不小,連忙把她扶起來,說我是唐朝士兵,你是吐蕃百姓,我們兩國是交戰國,我不能擅自娶你!
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其實,那個女子和那個士兵交往的事,早就人盡皆知了。女子當眾跪下請求士兵收留他的事,更是很快就傳遍了全城。唐軍在維州的最高統帥也知道了這件事,就把那個士兵召來,詳細詢問了一番,那個士兵便把二人交往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
那個統帥原是文人,半路出家當的兵,所以十分開明,就對士兵說:「如果你真心喜歡她,我可以批准你娶她。」以後的事,就順理成章了,那個女子嫁了過來,和那個士兵在維州城裡安了家,兩個人過上了甜蜜、幸福的生活。一年以後,她為他生了一個男孩兒;又過了兩年,又為他生了第二個男孩兒,一家人幸福美滿、其樂融融。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兩人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了,兩個人都已經成了中年人,兩個男孩兒也已長大成人,母親在他們成年後,極力主張讓兩個孩子子承父業。於是,兩個孩子便都當了兵。後來,兩個孩子都成了守城士兵。
有一天晚上,女人做了幾個好菜,還給丈夫燙了一壺酒。丈夫很高興,就多喝了幾杯,然後沉沉睡去。就在那天深夜,守衛城門的兩兄弟忽然點燃了一束火把,並將城門打開,早已埋伏在城外的吐蕃軍隊看到暗號後,立即如潮水般地湧入維州城,等其他唐軍發現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衝進城內的吐蕃軍隊到處砍殺、放火,維州城迅速成為一片火海,唐軍統帥從夢中驚醒,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吐蕃士兵已經衝進到院子裡。統帥連鞋都顧不得穿,連忙翻窗而逃,憑著對地形了如指掌,從小道逃出城外,驚神未定地回頭看了看火光沖天的維州城,連連嘆息不止。被唐軍堅守二十年未被突破的維州城,就這樣落入吐蕃之手。從此,雙方在邊境的態勢發生逆轉,吐蕃在軍事上上升到了優勢地位,而唐朝則成了劣勢一方。
事後才知道,維州之所以被吐蕃攻破,是因為一場預謀已久的計劃,從計劃開始實施到最終成功,前後共歷二十餘年。
原來,674年吐蕃攻打維州再度受挫後,主將意識到靠強攻無法解決問題,如果想要攻取維州城,必須智取。而最好的辦法,是派一個間諜潛入城中做內應,偷偷打開城門,裡應外合,維州便唾手可得了。
然而,想法雖好,卻極難實施,因為唐軍防守嚴密,外人根本無法進到城裡。即使僥倖進到城裡,四個城門都有重兵把守,無關人員連靠近都不可能,更別提打開城門了。大家商量了一番,都覺得這個辦法行不通,便都想放棄了。
就在此時,一位副統帥提出了個大膽的想法:派一名年輕女子,假裝尋找弟弟,去和守城的士兵接觸,建立起感情後,嫁給守城士兵,這樣她就能進到城裡了。當然,作為女人,她也沒有機會打開城門,但如果她生了男孩兒,那個男孩兒長大後當兵也成了守城士兵,男孩兒就有機會打開城門了……
這個方法提出來之後,大家都覺得很新奇、很另類,但也都認為不太靠譜,因為這個計劃的實現,需要許多環節共同作用才能成功,而那些環節必須按照既定的計劃實施。而許多環節都在不可控範圍內,未必能按照預想的計劃發展。更主要的是,等小男孩兒長大當了兵,那已經是二十年之後了,這二十年中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無法預料。
但那個副統帥卻堅持說:只要有一線希望,就應該試試,不試一下怎麼知道不可行?二十年的時間雖然長,但如果我們不用這個計劃,二十年後,我們還是無法依靠軍事力量把維州硬攻下來……統帥是個很有超前意識的領導,他最後拍板支持副統帥的想法,事情就樣定下來了。
一個慢長的計劃便開始實施,吐蕃一方的運氣不錯,從挑選人員到最後計劃成功,一切幾乎都是按照他們的預想發生的,經過了二十年的漫長等待,維州城終於被吐蕃占領了。
補充一下幾個人物的結局:那天夜裡,睡夢中的丈夫被驚醒後,發現自己家的院子裡已經全是吐蕃士兵。他連忙起身想要逃走,這時,他的妻子和兩個兒子走了進來,三人一起跪在他面前,向他講出了事情的真相,聲淚俱下地勸他歸順吐蕃。
丈夫聽罷,異常驚訝,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跟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竟然是敵國的間諜!而且還把兩個孩子都策反了……他長嘆一聲,倒在床上放聲痛哭。第二天早上,他趁人不備,用一把小刀抹脖子自殺了。在他留下的遺書中,他寫道:「我是大唐的軍人,維州因我而落入敵手,我有何面目還活在人世?唯有一死以報國。」
那個女人和兩個孩子都放聲痛哭。幾天後,女人也吊死了,在給兒子的遺書中,她寫道:「我與你們父親結合,目的雖然是為了吐蕃占領維州,但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早已建立了感情。我不能背叛我的國家,但這樣一來,就欺騙了你們的父親。你們的父親因維州陷落而死,我也只有以死相報於他,才能補償我對他的虧欠!如此,於國於你們父親,我就都能心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