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總統普京(圖片來源:ALEXEY NIKOLSKY/SPUTNIK/AFP/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2年3月11日訊】自2月24日開戰以來,俄羅斯和烏克蘭之間的衝突已進入第六天。連日來,網上鋪天蓋地都是各種真假難辨的消息(當然,這種輿論戰本身或許也是這場「混合戰爭」的一個組成部分),有些人相信烏克蘭不堪一擊,另一些人則推斷俄軍打得很爛,而這種結論往往又和他們的特定立場緊密相連,到頭來誰也無法說服誰。
戰場局勢原本就瞬息萬變,何況勝負也取決於太多因素,不過,一般都認為,戰爭最終取決於雙方的整體實力。也因此,這場衝突被視為現實版的「大衛與歌利亞之戰」,烏克蘭能抵擋多日,已經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但就算是持有反戰觀點的人也大抵相信:如果沒有外部力量直接參戰支援,僅靠烏克蘭自身,短期內恐怕難以將入侵者驅逐出境。
然而,真正的問題不在這裡。像蘇聯的阿富汗戰爭、美國的伊拉克戰爭,進攻一方在起初都勢如破竹,但誰也沒想到最後打成那個樣子。越戰時美軍駐越南總司令威廉.威斯特摩蘭還有一句名言:「我們在戰場上沒有輸掉過任何一場戰鬥。」他在此表達了一位軍人的困惑:為何軍事勝利無法轉化為政治勝利?
現在讓我們姑且假設一下:如果俄軍徹底擊潰守軍,那就算俄羅斯勝利了嗎?
這取決於普京的戰略目標是什麼:很多人或許以為他是要滅亡或吞併烏克蘭,但實際上,就算他能做到這一點,這也沒多大意義,因為這會帶來極高的佔領成本,非但不能增強俄羅斯的力量,反而會削弱它。
因此,對他來說,軍事勝利最多隻是政治談判時的籌碼,他最終想要的東西不是在戰場上得到的,而是在談判桌上。那麼俄羅斯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並不是烏克蘭的領土,而是自身的安全感。
在此之前,俄羅斯一再宣稱,它的激烈反應是出於對冷戰結束後北約東擴的不滿,普京本人也多次批評西方忽視俄羅斯在這方面安全需求的「根本性憂慮」。看似奇怪的是:俄羅斯的攻擊性,至少在它自己看來是出於防禦的需要,是一種特殊的「防禦性攻擊」(defensive aggression)。
曾因洞悉俄羅斯地緣政治而著稱的美國戰略學家喬治.凱南早在1944年就已指明了這一點:
俄國之所以頑固地推行擴張政策,唯一的原因是由來已久的不安全感:一個在廣袤開闊的平原上定居的民族面對四周強悍的遊牧民族所產生的那種不安全感。
這種不安全感並未隨著冷戰的落幕而消散,反而再度被激發出來。2012年,羅伯特.卡普蘭在《即將到來的地緣戰爭》中就預判俄羅斯將為此而四處出擊:
新版俄羅斯「天定命運」的推動力正是其不安全感,他們必須保持進攻,並在各個方向探索,否則自身難保。
從普京這些年來的作為來看,先是平定車臣戰爭,繼而2008年在南奧塞梯戰爭中擊敗喬治亞、2014年拿下克里米亞,從穩住後蘇聯時代的瓦解局面、防止俄羅斯進一步崩潰,逐漸走向控制外圍的勢力範圍,建立起一個安全地帶。
因此,俄羅斯的戰略目標絕不僅僅只是佔領幾座城市而已,它真正想要的是通過戰爭手段,迫使烏克蘭和西方不得不顧及俄羅斯的利益,包括但不僅限於:扶持親俄的烏克蘭政府;阻止烏克蘭倒向西方;製造一個戰略緩衝地帶;迫使北約停下東擴的腳步;打擊北約的聲望,並重振俄羅斯的威望。
也就是說,雖然俄羅斯的辭令使用的是「安全」這一需求,但實際上這關乎地緣政治權力:讓對方做他們原本不會做、不願做的事。
現在的問題並不單單在於俄羅斯能否在戰場上打贏,更關鍵的是:就算打贏了,它能否通過戰爭這一手段達成自己的戰略目標。
實際上,發動戰爭就是其它手段失效的結果。在此之前的三十年裡,不論俄羅斯抗議、籠絡還是威脅,都未能實現上述目標,反覆博弈的結果,烏克蘭還是不可阻擋地倒向西方。尤其2014年初親俄的亞努科維奇政權倒臺後更是加速了:《烏俄友好條約》被烏方廢止;烏克蘭東正教會脫離俄羅斯東正教會獨立;烏克蘭將加入北約和歐盟寫入憲法修正案並生效。
就此不難看出,俄羅斯走到這一步,本身就是軟實力缺乏的結果,但試圖動用硬實力來達成目標,又進一步損害了自身的軟實力。
相比起在戰場上獲勝,這是更難做到的事,因為這意味著要讓對方屈從於自己的政治意志。從目前的第一輪談判來說,俄方的要求僅是要烏克蘭承認克里米亞的既定事實(原有佔領的合法化),它或許也能讓烏克蘭作出一定的屈從讓步,但它難以迫使烏克蘭政府親俄,甚至反倒將烏克蘭決定性地推向西方。
浦洛基在《歐洲之門:烏克蘭2000年史》中已預言了這一點:
在歷史上,戰爭的衝擊、失敗的恥辱以及國土淪陷的傷痛都曾被當作增強民族團結和塑造強烈民族認同的工具。18世紀下半葉波蘭被瓜分使得這個國家從歐洲地圖上消失,卻成為近代波蘭民族主義形成的開端。19世紀初拿破崙對德意志的入侵導致了泛日耳曼理念的興起,並促進了近代德國民族主義的發展。激發法國人、波蘭人、塞爾維亞人和捷克人的民族想像的,正是對戰敗和國土喪失的記憶。被羞辱、戰傷纍纍的烏克蘭似乎正遵循著這樣的普遍模式。
烏克蘭2016年的人口,包含克里米亞在內,西半部親西方各州佔53.1%,東半部親俄的佔46.9%,但如果克里米亞、盧甘斯克和頓涅茨克獨立出去,剩下的部分裡,親西方各州人口就佔了61%。也就是說,普京肢解烏克蘭的結果,將使得親俄勢力在以後的烏克蘭選舉中更難獲勝了。
與此同時,雖然有很多人覺得西方這次反應不夠強硬,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俄羅斯在道義上、國際經濟體系中將被孤立化,而歐盟與烏克蘭的關係在這次危機之後將大大拉近。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2月27日表態支持烏克蘭加入歐盟,稱它是「我們中的一員」。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也已正式簽署申請加入歐盟的文件。
本來,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表面上是針對鄰國,但最終是指向西方。然而,如果它拿下烏克蘭,不僅將嚴重打擊北約的聲望、削弱其保衛東翼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很難相信俄國熊會就此止步。這威脅的就不僅僅是烏克蘭了,而是歐盟本身——到了這一步,勢必會喚起歐洲的緊迫感,更堅決地抵制俄羅斯的要求。
自相矛盾之處正在於此:俄羅斯的入侵,到頭來很可能不僅無法達成自己的目標,反倒使自己原本最擔心的局面成真。《紐約時報》昨天已指出:俄羅斯正在使自己的地緣政治噩夢變成自動實現的預言。這不僅加速了烏克蘭與歐盟/北約之間相互靠近,還使得北約東擴終於獲得了期待已久的正當性。
在冷戰結束後,俄羅斯就一直無法擺脫一種戰略困境:它既不可能加入北約,又不能阻止它東擴,而當現在以戰爭回應時,則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可以說,普京當下選擇的是一種高風險博弈策略:如果能一舉迫使對手讓步,那不僅可以鞏固自己在國內的地位、強化俄白聯盟,還能為此後數十年奠定一個框架,重樹俄羅斯的大國地位,然而,如果失敗,俄羅斯不僅可能喪失原有勢力範圍,在遭受孤立後還可能在經濟上徹底淪為一個二流國家。
那麼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做?這不太可能是一時衝動,更有可能是:作為一個精明的政治家,普京意識到,時間對俄羅斯是不利的。俄羅斯的經濟不斷下滑,這勢必使它越來越難以更新升級武器裝備,與北約的差距將越拉越大,歐洲的能源革命將擺脫對俄羅斯的依賴,加上他本人也已70歲,這些因素加在一起,意味著十年後,俄羅斯在與西方博弈時,手裡將更加沒什麼牌可打,只會更加被動。
從這一意義上說,俄羅斯雖然看上去咄咄逼人,但這次開戰其實暴露出它內在的虛弱感。普京不可能沒預料到外界的反應,也不會沒想到俄羅斯會因此遭西方孤立、排斥,長遠來看將在道義、經濟等方面付出巨大的代價——簡言之,它可能得到的是眼前的利益,但損害的長期利益則留待將來。
是的,俄羅斯可能贏得戰爭,但會失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