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1962年的俞敏洪進入花甲之年。(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2年2月4日訊】生於1962年的俞敏洪進入花甲之年,也是他人生的第五個本命年。48歲那年,俞敏洪寫了一篇《虎年感懷——寫在人生的第四個本命年》。在文中,他覺得自己最多算個中年人,60歲才算正式步入老年階段。
當年,央視財經頻道組織了一次中國企業家的聚會。席間,主持人問有誰屬虎,俞敏洪和萬科集團的王石一起站了起來,王石比他大一輪,剛好60歲。主持人問後面的日子有什麼打算,俞敏洪說,我就安安心心把新東方做好吧。而王石的回答是,希望自己能第三次登上珠穆朗瑪峰。
但當60歲真正到來時,俞敏洪並不能像他所說的,步入老年階段「安享晚年」,過去一年,在「雙減」政策大背景下,教培行業集體入冬。
對俞敏洪來說,似乎沒有本命年之說,因為他人生的坎太密集了:三次高考進北大、騎著破舊自行車創立新東方、36歲本命年遭搶劫差點丟了性命、三個合夥人之間的兄弟鬩牆……
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
就像海明威筆下《老人與海》裡的老漁夫,經歷了無數驚濤駭浪,依然不向命運低頭。
將8萬套課桌捐獻給農村孩子,退還所有學費,支付所有工資,俞敏洪體面地告別了講臺,重回鄉野,在直播間賣起了農產品。
這一次,一直在與命運「死磕」的俞敏洪能磕下這塊硬骨頭嗎?
俞敏洪這麼笨,他都能做成新東方,那我們還能有什麼做不成的呢?——俞敏洪在《最強大腦》裡的發言
屬虎的俞敏洪小時候家裡常掛著老虎的畫像。幼年開始,他就對老虎產生好感和崇拜。
不過看長相,他覺得自己更像屬鼠的,長得尖嘴猴腮,說話也細聲尖氣,在老家還得了個外號,叫「丫頭家」。
俞敏洪的母親為了讓他長大後更像個男子漢,給他取了個小名叫「老虎」。整個村莊都順著他母親的叫法。結果,他從小就有兩種稱呼,「丫頭家」和「老虎」,這也對應了他的兩個身份,一個自卑怯弱的農村小子,另一個是中國「留學教父」。
從農村小子到留學教父,這條路走得異常艱難。
1991年冬天的夜裡,一個穿著棉大衣的黑影,騎著一輛舊自行車,晃蕩在北京的幾所大學校園裡。貼到牆上的小廣告,都是用毛筆手寫的。廣告上的培訓機構,正是後來市值高達百億美元的新東方。
創業初期,俞敏洪沒有任何員工。他在冬夜裡獨自外出,衣兜裡裝著一瓶二鍋頭,每貼兩張廣告,就拿出來喝一口。既是暖身子,也是給自己壯膽。俞敏洪那時剛因為處分,從北大離職。連續兩三年,俞敏洪貼廣告都躲著北大的人,選擇半夜進校。但他不肯服輸,不願給別人留下「離開北大就徹底沒戲」的笑柄。
即使是在新東方上市後,俞敏洪也在多個場合提及自己的自卑感。在北大時,他的這種心理劣勢被放大。俞敏洪出身農村,沒見過同學讀的書。一發問,對方不理他,還白了他一眼。
俞敏洪的普通話不標準,在自我介紹時,被班長調侃「能不能不說日語」;英語老師也聽不懂他的口語,將他分配到「語音語調及聽力障礙班」。他拚命學習,因勞累過度,患上肺結核而休學一年。一直到大四畢業,俞敏洪的成績都是全班最後幾名。
在北大上學,沒有一個女孩子喜歡過他。寒假和暑假,俞敏洪爭著幫著女生扛包。後來才發現,女孩是有男朋友的,之所以讓他扛包,是為了讓男朋友休息一下。
畢業後,他當上了北大的老師,身邊的人卻陸陸續續出國留學。只有他一個人,湊不齊留學的費用。為了增加收入,俞敏洪只好在校外上培訓班,卻被學校發現,記了大過。
1990年的秋天,北大三角地的高音喇叭和閉路電視,連續半個月廣播了對俞敏洪的處分。走在路上,陌生的學生和老師都能認出他來。這讓俞敏洪第一次在北大出了名,也成了他心裏邁不過去的坎。繼續端著這所最高學府的「鐵飯碗」,會讓俞敏洪覺得備受折磨。
俞敏洪的母親也在北京,她威脅兒子,如果離開北大,就要自殺。最後,俞敏洪還是不顧反對,從北大辭職,離開這個被他視為「人生新起點」的地方。
起點足夠低,挫折足夠曲折,在所有成功商業人士中,俞敏洪似乎是最貼近普通人的逆襲樣本。他的出身和奮鬥經歷被講述過無數遍:在江陰農村經歷過兩次落榜,從默默無聞的北大落後生,再到名滿天下的新東方創始人。
與其他年少便展露出異稟天賦的人不同,俞敏洪提及更多的,是他死磕的毅力。就像他在畢業典禮上的發言:「我決不放棄。你們五年干成的事情我干十年,你們十年干成的我干二十年,你們二十年干成的我干四十年。」「如果實在不行,我會保持心情愉快、身體健康,到八十歲以後把你們送走了我再走。」
被搶劫,我差一點因為這件事情丟掉性命。——《我曾走在崩潰的邊緣》
創業最開始,俞敏洪就曾豁出去過「半條命」。1992年,俞敏洪的培訓班開始小有名氣,擠佔了其它外語培訓機構的市場,甚至引發了廣告戰。為了搶北京的圓形廣告筒地盤,一家教育機構的員工耍起狠,在俞敏洪的員工身上捅了三刀。
為了請人幫忙平息矛盾,俞敏洪只好做東,請客吃飯。起初,俞敏洪不懂應酬,又怕冷場,只好一圈圈地敬酒。三圈下來,一斤半白酒進了肚。俞敏洪漸漸失去知覺,滑到了桌子底下。送到醫院,俞敏洪被診斷為酒精中毒,甚至有生命危險。醫生們全力搶救,五個小時後,俞敏洪才醒過來。
屋子只剩下他的妻子,姐夫和一位男老師。俞敏洪抱著周圍的人,整整嚎啕大哭了一個小時,當下就決定,絕不想再干培訓學校了。但僅僅兩天之後,他又後悔了。
培訓班仍在繼續。俞敏洪琢磨出用免費的託福講座吸引學生的方式,很快受到學生的歡迎。
為了聽俞敏洪的講座,有一次,4000多名學生擠在只能容納1200人的北京圖書館外。新東方的教室裡,連台階都坐滿了人。學生們有的花四五個小時往返,只為上兩個小時的課。
學生們的認可帶來了急速增長的財富,也讓俞敏洪在第三個本命年中,差點丟了命。
1998年,有大半年的時間,每到週末,俞敏洪就會用黑色塑料袋裝著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人民,丟進車裡開回家。當時給新東方提供場地的度假村負責人張北,因為經營困難,萌生了犯罪的想法,盯上了俞敏洪。
一個週日晚上,俞敏洪獨自開車回家。樓道的燈常壞,在一片漆黑中,他被人堵在門前,有人拿槍頂住他的腦袋,另一個人用超大劑量麻醉劑的針管插到他身上。張北的同夥準備將俞敏洪勒死,但被張北制止。
即使張北有意手下留情,但那支劑量大到可以麻醉大象、老虎的麻醉劑,也足以讓普通人斃命。奇蹟的是,俞敏洪最終自己醒了過來。他的手腳被捆綁住,家裡220萬現金和其他值錢的東西都被帶走,只能用下巴打電話,在半昏迷狀態下報了警。
保住一條命,連俞敏洪的醫生也認為是一個奇蹟。2005年張北等團夥落網。警方調查得知,這個團夥在十年內綁架、搶劫、殺人,共作案六起,受害者共七人,六人都已身亡,只有俞敏洪一人倖存。
不能和最好的朋友開公司。——《中國合夥人》
在死裡逃生三四年後,俞敏洪陷入了創業以來的黑暗時期。2001年到2004年的三年改革期,俞敏洪要面對的,不僅是合夥人之間的層層矛盾,還有將家族成員清出企業的陣痛。
「俞敏洪長期睡眠不好,都是被創業期間的同學、親戚、股東合夥人給鬧得焦慮不安,至今沒走出那個陰影。」李國慶就曾在視頻節目中爆料:「當年與徐小平爭執摔杯子比我摔得嚴重,桌子都掀翻了。」
當時,俞敏洪、徐小平和王強,三人被稱為「新東方的三駕馬車」。
早期的新東方,內部有不少裙帶關係,很多管理層將親戚引入公司。俞敏洪的母親、妻子、姐姐、姐夫都是新東方的員工。從西方留學回來的王強最無法容忍的就是這種情況,要求改革。
企業的「家族問題」,其實也是俞敏洪的「母親問題」。俞敏洪早年喪父,由母親李八妹拉扯大,在最艱難的創業初期,母親也給過很多幫助。
王強規定教學區不准抽煙,第一個罰的就是李八妹。罰了她兩百多元錢,作為典型在全公司推廣。
有人將俞敏洪姐夫的辦公設備搬走。李八妹在辦公室破口大罵。俞敏洪站起來,向外走去。那時,以王強為代表的「改革派」,都期待著俞敏洪能堂堂正正從母親面前走過去。但出乎意料的是,這位新東方的最高領導人、有名的孝子,叫了一聲「媽」,當著一群人的面,跪了下去,不敢回嘴。
「頓時讓我崩潰了!人性崩潰了,尊嚴崩潰了,非常痛苦。」王強後來回憶道。王強和徐小平為了給改革施加壓力,都跟俞敏洪提出離職。但俞敏洪挽留了他們,用了半年時間,把家族成員全部撤出了新東方。
這件事,讓俞敏洪揹負著巨大的壓力。李八妹半年不給他做飯,覺得俞敏洪不是她兒子。
但創始人之間的矛盾並沒有平息。
俞敏洪曾被認定為沒有管理能力,不再參加董事會和總裁會。每天只能夾著書包去給學生們上課,其他合夥人開始輪流當董事長,但公司內部仍舊矛盾不斷。最後,俞敏洪又被請了回來,並且形成了由董事會投票決議的規矩。
一次在外地,徐小平有一個萬人講座,因為跟俞敏洪吵架,徐小平丟下學生,臨時發簡訊,說自己來不了了。俞敏洪認為,扔下學生不管,觸及了底線,提出必須讓徐小平離開董事會,眾人投票通過。
2006年,王強也離開新東方,「三駕馬車」分崩離析。以俞敏洪、徐小平、王強為原型創作的電影《中國合夥人》,也用一句台詞總結出三人的合作:「不能和丈母娘打麻將,不能和比自己懂得多的女人處對象,不能和最好的朋友開公司。」
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把新東方放掉。——俞敏洪接受訪談
新東方上市,是一個里程碑。但對俞敏洪來說,這也意味著某種失控,甚至成為後續麻煩的開始。
對於資本,俞敏洪始終保持著警惕。2006年9月7日,新東方在美國上市。晚宴後,俞敏洪一個人走到了哈德遜河邊,在河邊坐了將近1個小時。盤繞在他腦子裡的,不是喜悅,而是迷茫和失落感。
上市本是為了給股東們帶來財富。但俞敏洪也需要承擔資本帶來的代價:「我的那筆錢實際上是綁在我身上的鎖鏈,你是跑不掉的。所以在新東方真正送命的就是我一個人。」其他人都能在短期內隨便賣股票走人,只有俞敏洪一個人是被鎖定的。
他甚至有些後悔,因為上市就像「娶了一個你完全把控不住的女人」,「你又愛她,但是她又不聽你的話」。
不到六年,上市後的新東方迎來了一次重大危機,做空機構渾水公司用一份97頁的報告,指責新東方在教學區、學生人數和財務數據等方面的造假。兩天之內,在投資者的恐慌情緒下,新東方的股票被大量拋售,股價在兩天時間從每股20多美元降到9.5美元,市值蒸發了60%。
遭遇信譽危機的俞敏洪深夜輾轉難眠。第二天中午,俞敏洪設宴款待一堆商界老友,想找他們買下新東方的股票,穩定股價。
席間,面對大家對新東方的疑問,俞敏洪只說了一句話:「新東方從來沒有做過假賬,這是我的底線。」眾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兒地喝酒,當天晚上,好幾家公司共計買進近3億美元的新東方股票,把股價拉了回來。
酒幫助俞敏洪解決過許多問題和危機,唯有他內心左右互搏的矛盾狀態一直無解。
2013年,俞敏洪接受優米網創始人王利芬訪談,他說:「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把新東方放掉,我恨不得從來沒有做過新東方……」
主持人問:「等於說你奮鬥這麼多年,其實得到了一個你自己並不想要的結果?」
俞敏洪回答:「對,就是這樣的,百分之一百是這樣的。」
任何時代的來臨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己不願與時代共同前進。——《在對的時間做對的事》
俞敏洪吐槽新東方的那一年,網際網路大潮迅速席捲了教育行業。
2013年,被稱為在線教育元年。但俞敏洪對資本的審慎,以及對地面教育的堅持,讓他在前期錯失了在線教育的風口。
網際網路時代的衝擊,給新東方帶來了劇烈震盪。2015年前後,新東方處於崩潰狀態,總收入每年僅增加百分之十幾,而利潤每年下降百分之十幾,新東方的競爭對手好未來卻以百分之幾十的增速快速增長。
很多新東方的老師紛紛出走,嘗試去其它平臺在線開班。員工那也流傳著「一根網線要校長批」的吐槽。
無奈之下,俞敏洪從一個教育行業的開拓者,變成了K12業務跟在線教育的跟隨者。新東方大力投入線下K12和在線教育的輔導培訓,開拓線上線下結合課堂。
2020年的疫情,為在線教育提供了發展的契機,資本高歌猛進。熱火朝天之際,俞敏洪卻不認為在線教育是可一個可以跑通的商業模式,「每收一分錢,就要先花掉兩塊錢。資本是背後的重要推手,一旦停止輸血,會哀嚎一片。」
他擔憂的情形很快出現,北京當局「雙減」政策的發布,截斷了資本與在線教育機構之間的輸血紐帶。教育巨輪們面臨著折戟沉沙的大變局。
新東方後來發生的一切,在過去一年被講述了許多遍。俞敏洪常作為失意者的形象出現。
「雙減」政策之後,新東方股票暴跌90%,市值蒸發近2000億。1500個教學點面臨關停、退租,4萬名員工面臨辭退遣散。
風暴之中,俞敏洪的體面退場也引人注目。在一次直播中,俞敏洪承諾,賬面上的錢必須滿足所有違約賠償、退還的費用,絕不會拖欠任何人任何一分錢。這與頻繁跑路的教育機構形成了鮮明對比。
體面告別後,還要繼續面對未來。俞敏洪選擇了一條出乎所有人意料外的方向——做農產品電商平臺。
用俞敏洪自己的話說:新東方在線的未來,創立東方甄選直播賣貨系統,轉型為以農產品篩選和銷售為核心的電商平臺為全國農民提供產品增值服務,做鏈接農民和消費者的值得信賴的平臺。
從一家教育培訓機構,跨界到農產品電商平臺,這個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領域。
事實上,從俞敏洪在直播間表現來看,他似乎也沒有直播帶貨的「天賦」。直播首秀裡,面對26.8塊一斤的大米,89塊一斤的草莓,俞敏洪會耿直地念叨「賣的東西有些貴」;女主播讓消費者多買羊排凍在冰箱裡。俞敏洪接過話:「食物也會慢慢壞掉的,還是盡量吃新鮮的。」
引得網友心疼道:「這哪像來賣貨的,這更像是來拆臺的啊。」
與當下主流的活力四射,感染力十足的年輕主播比,俞敏洪確實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選擇這條路,又是有跡可循的。
俞敏洪在自己微信號「老俞閒話」曾寫道:「我從1歲到18歲在農村長大,只要在家鄉能種的我全種過,從小就喜歡看麥苗從地裡露出來,變得綠油油,經過霜打過冬後蓬勃生長,最後結出麥穗金黃一片,給我帶來無比的幸福感。」
從農村來,回到農村去,回歸「鄉野」的俞敏洪能否再次逆襲,還是未知。
《老人與海》裡的老漁夫雖然一直在奮力抗爭,依然沒有保住他的大魚。但就像作者海明威說得:「所謂勇氣,就是壓力之下的優雅風度。」
即使虎落平陽,俞敏洪無愧於母親給他取的小名「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