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富治:「紅衛兵打了壞人,不能說不對。打死了也就算了。」(網絡圖片)
禍起欄杆市
把「紅色恐怖」推向高潮並直接導致大興事件發生的關鍵,是崇文區的欄杆市事件。記述此事的版本甚多,基本上分兩種。
其一:女十五中紅衛兵在24日抄了李文波家之後,於第二天又到了李家開鬥爭會。李文波因對抄家、批鬥、毆打不滿,抄起一把菜刀亂砍在場的紅衛兵。紅衛兵因沒有任何防備,被砍得鮮血直流。街道居民見此情景即上去勸解。急紅了眼的李文波也不管是紅衛兵,還是居民,見人就砍,其妻也抄起一把刀亂砍。砍傷7人的李文波在無路可逃的情況下跳樓自殺,其妻被押送公安機關(公審後被槍斃)。
關於李文波之死,紅衛兵是這樣記述的:李文波用菜刀砍了紅衛兵之後,從樓上跳下來,義憤填膺的群眾捉住他,拳頭像雨點一般打了下來,這條老狗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其二:1998年一篇署名「鴻冥」的文章,記述了當年到李家「破四舊」的一位紅衛兵的回憶:「欄杆市那個小業主和他老婆,其實很老實、膽小。那時我們才上初中,年輕不懂事,三伏天把他們夫婦關在樓上,一整天不許吃飯、喝水、上廁所。老太太憋不住了,硬要下樓,被我們推倒還踢了幾腳。那老頭一看急了,下樓理論,我們用棍子揍他,一打流血,他急了抄起了菜刀,把我們嚇跑了。實際上誰也沒有砍誰,我們說他反攻倒算,也不知道怎麼,後來就變成說他殺了人,把他給槍斃了。」
李文波的老婆劉文秀被押送公安局後,紅衛兵要求大會批鬥,並揚言要當場打死。周恩來阻止了這個大會,而由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於9月12日判處劉文秀死刑,同時也判處已死的李文波死刑。次日劉被處決,判決書是66中刑反字第345號。「文革」後,1981年3月26日,同樣是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又宣判劉文秀無罪、李文波不予起訴,判決書是81中刑監字第222號。同一法院,兩種判決,個中隱情,耐人尋味。
然而,在紅衛兵被最高領袖捧上雲端,整個社會都沉浸在紅彤彤的革命氣氛中時,一個小業主竟然對紅衛兵舞刀,這不啻是驚天大事。無獨有偶,當天師大二附中高三(一)班紅衛兵去抄反動學生曹濱海的家,雙方發生爭執,曹用菜刀砍傷一個紅衛兵。曹被抓進公安局,曹母被帶到學校活活打死。一時間「牛鬼蛇神、狗崽子翻案」的喊聲響徹京城。
首先驚動的是高層,第二天,周恩來在北京紅衛兵代表大會上說:「昨天我們有的紅衛兵被壞蛋刺傷了,我們心裡很難過,想怎麼辦幫助你們。」
8月26日,謝富治在北京市公安局講:「剛從中央開會回來(看來中央專門為此開過會),講幾點:我們要保衛紅衛兵,反革命殺了紅衛兵堅決要鎮壓反革命……紅衛兵打了壞人,不能說不對。打死了也就算了。」
在幾個省市公安局負責人座談會上,謝富治插話說:「打死人的紅衛兵是否蹲監?我看打死就打死了,我們根本管不著。」一個省的公安局長問:「拘捕起來總可以的吧?」謝答:「如果你把打人的人扣留起來,捕起來,你們就要犯錯誤。」
8月26日上午,在清華大學西操場召開北京「紅五類」子弟大會,「聲討反革命分子殺害紅衛兵的滔天罪行。」會後,各校都開始行動。
農大附中開大會,「紅衛糾察隊」把131個出身不好的同學拉出會場毒打。皮鞭抽、棍子打、皮鞋踩……邊打邊喊:「叫你們這幫狗崽子嚐嚐無產階級的火藥味。」
最恐怖的還是欄杆市地區,一批批紅衛兵乘坐專門調派的公交車從各處趕到這裡,對這一帶的「牛鬼蛇神」大打出手。一連幾天,大量的人被打死。
新鳳霞曾撰文說,8月26日到8月28日,是北京打全堂的時候。她聽到一個紅衛兵說:「今天北京市全面開花打全堂,(牛鬼蛇神)一個也跑不了。」
復仇的氣氛迅速由城裡擴散到郊縣,終於引發了大興「八三一」事件。
大興「八三一」事件
如果說城市打殺的還是資本家、小業主之類的雜牌,那麼郊縣清理的則是地道的「黑五類」。因此,「紅色恐怖」在郊縣上了一個新臺階。從8月27日到9月初,郊縣掀起打殺「黑五類」分子的狂潮,最嚴重的是昌平縣和大興縣。
8月27日,昌平縣公安系統傳達謝富治前一天在北京市公安局擴大會議上的講話,強調「民警要站在紅衛兵一邊」,要「把『黑五類』分子的情況介紹給他們」。有的民警就向紅衛兵組織介紹了當地「黑五類」分子的情況,同時也講了謝「打死人我們根本管不著」的講話精神。於是昌平縣開始行動了,由最初的打殺「表現不好」的「黑五類」分子,發展到消滅一般的「黑五類」分子,直至亂殺家屬。十幾天時間,全縣24個公社就有14個公社打死人,總共,打死327人。駭人聽聞的事情發生在中越公社和黑山寨公社。
8月27日,中越公社派出所負責人召集公社副主任、武裝部副部長、派出所民警和紅衛兵負責人開會,佈置「掃四舊」。會上宣讀並印發了西城糾察隊「以血償血、以命抵命」的傳單,決定全公社統一行動。當晚,燕丹磚廠聲言有人搞反革命暴動,打死4人。派出所負責人趕赴現場表示支持,並說:「現在公安局打破舊框框,群眾說了算,群眾要怎麼辦就怎麼辦。」
28日、30日,公社兩次召開電話會議,逐村公布打死人的數字,宣稱「『破四舊』進展順利,打死『黑五類』大快人心」。回龍觀行動不力,會上受了批評,於是連夜打死30餘人。到9月6日為止,全公社共打死144人。
聞聽中越公社打殺「黑五類」,黑山寨公社公安員分別到黑山寨、辛莊兩村和黑山寨中學遊說,說「紅衛兵打壞人沒事」,「中越公社一個磚廠一夜就打死十幾個人。」8月29日晚,黑山寨大隊在中學操場打死「四類」分子2人。有教師問:「這樣做符合政策嗎?」公安員答:「怎麼不符合?對地富可以武鬥,這就是當前的政策。」同一天,經公安員批准,辛莊大隊打死9人。隨後打殺之風蔓延到望寶川、南莊、北莊等大隊。打殺中提出了「斬草除根,留女不留男」的口號,因此幾個月大的男嬰也被打死,婦女則被逼改嫁他鄉。到9月4日止,全公社共打死67人,其中未成年的孩子18人。
大興縣的打殺也是從傳達謝富治的講話開始的。縣公安局根據講話精神和市局「支持紅衛兵,保衛紅衛兵」的指示,在局務會議上決定,由治安科副科長張某負責聯繫紅衛兵。
8月26日下午,張某在縣公安局召開會議,參加者有河北農大園林化分校(簡稱林校)、黃村中學的紅衛兵負責人和黃村鎮鎮長、黃村派出所民警等共9人。會上張某介紹了27家「四類」分子的情況,並分析了人都在家怎麼辦,家裡沒人怎麼辦,家裡有人外邊還有人怎麼辦。成立了指揮部(設在黃村派出所),劃分了戰鬥組。具體分工是:黃村中學包一、二、三街和高米店,林校包二、三、四街,定於27日下午3點統一行動。紅衛兵問:「如果被抄戶有東西弄不出來,打他行不行?」張說:「在氣憤之下,打兩下也沒什麼。」又問:「打死怎麼辦?」答:「打死就打死吧!」
8月27日下午,黃村開始「破四舊」,當天就打死2人。
同一天,黃村派出所指導員和公社武裝部幹部聯合召開黃村公社各大隊治保主任、民兵連長會議,指導員在會上說:「『四類』分子不老實,打死就埋。要狠批、狠鬥、狠打,打死也就打死了,先下手為強。」29日,黃村公社「文革」小組組織四個大隊的紅衛兵去李莊子大隊打殺「四類」分子,公社管委會主任則親自去東磁各莊大隊點火。
殺人風也蔓延到蘆城和天堂河公社。僅天堂河公社新立村大隊就打死了53人。
到8月29日為止,黃村、蘆城、天堂河三個公社共有14個大隊打死人。
8月30日,天堂河公社馬村大隊治保主任義將全隊「四類」分子及子女100多人集中關起來,設男老、男壯、婦女、兒童四個監獄。大隊書記李恩元率十幾人在大隊部審問,隨提隨審,隨殺隨埋,一條龍行事。夜裡11點,縣委書記王振元趕到馬村,在一小隊豬場勸阻殺人,李恩元等根本不聽。王回縣委,在請示了市委之後,又帶十幾名幹部趕赴馬村。馬村的民兵在村外布了三道防線,嚴禁外人進村。縣委的人9月1日凌晨1點趕到,衝了3次,到晚上八九點鐘才衝到村口第二三道防線前。王振元厲聲喊:「你們不讓我們進村,就先殺了我這個縣委書記吧!」民兵經過請示,這才允許他們排隊進村。同行的張連和這樣記述:
「全村被紅色恐怖籠罩著,雞犬無聲。刑場設在大街西頭路北的一家院子裡。……我們排隊進院時,看見活人被捆綁跪著,死人橫躺豎臥,鮮血染地,慘不忍睹。有兩輛小推車往外運屍體……兩個人抬起一個被打死的人裝在小推車上,還沒有推出門又活了,一掙扎掉在地上,一個人上去狠拍兩鐵锨,又裝在車上運走了。」
王振元勸李恩元停殺,李把殺豬刀往桌子上一拍,道:「不叫殺了,他們反過來殺我們貧下中農怎麼辦?」據吳德講,最後還是市委派秘書長馬力和衛戍區政委劉紹文、張益三去,才止住了馬村的屠殺。結果是殺了34人,救出108人。
動手最晚但殺人卻最多的是大辛莊公社。8月29日大辛莊公社「文革」組長胡福德到黃村串聯,30日他搭乘縣公安局張某的車回公社。路上胡問張:「打死這些人怎麼辦?」張答:「打死一個往市局報一個,市局也沒有回信。」到公社吃午飯時,張某對公社幹部說:「你們還等什麼?等外援呢!」胡福德遂與「文革」副組長高福興研究,決定當晚召開全公社17個大隊主要幹部參加的秘密會議。
會議由9人小組主持,胡、高之外還有公社副書記李白永、李冠清等。公社正書記賀雲喜因為是地富出身,被9人小組關押著,也險些遭殺。會上制定了殺「四類」分子的計畫,胡當場宣布:31日夜間10點半統一行動,是「拔尖子」還是「一掃光」,由各大隊自己決定。最後要求與會者宣誓:嚴守秘密,不做叛徒。
31日夜,全公社有9個大隊殺了人,公社所在地的黎明、中心、新生、宏升四個大隊同時行動。高福興親臨殺人現場督戰,批評宏升殺得少(殺2人),表揚黎明殺得多(殺11戶、56人)。是夜全公社共殺死110人。從29日到31日,大興共殺死324人(男232,女92)。被殺者,最大80歲,最小的才38天。殺死「四類」分子175人,家屬子女137人,其他12人。涉及171戶,有22戶被殺絕。由於31日殺人最多,故後人稱之為大興「八三一事件」。
9月1日市委秘書長馬力向全縣做了廣播講話,市、縣又向殺人的社隊派了工作組,事態才基本上得到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