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耀潔(圖片來源:伊娃/縱覽中國)
【看中國2020年5月13日訊】昨夜睡不著,想著明天(編註:本文作於母親節前)就是母親節了,想著居住在紐約曼哈頓一座高樓中的高耀潔媽媽。想著今年的母親節因為疫情把紐約折騰的「戰火紛飛,死亡慘重」,誰也不敢出門,誰也不敢讓親朋好友到家裡來。這個母親節,九十四歲的老媽媽將孤獨度過,沒有人來慶賀,沒有人送來鮮花,沒有人擁抱病榻上的她。當然,我也知道,朋友眾多的她,問候和祝賀信會「雪花般」的在郵件中飛來。
疫情期間,我最惦念的就是高耀潔老媽媽,雖然她可以做到足不出戶,避免接觸任何人。但是她有三個看護,輪流上班,是比較危險的因素。因為她們每天會乘坐地鐵或者公共汽車,也會接觸其他看護對象。如果她們把病毒帶去,後果不敢設想,。我在心裏總是念叨:「高媽媽,我們一定要熬過這一劫,一定。」
我和高媽媽的看護之一有微信聯繫,我常常問候高媽媽情況怎麼樣?一切可好?我們還視頻了兩次。看到鏡頭裡的高媽媽精神不錯,說話大聲,而且思維清楚,我就放心了很多。比較可惜的是,她近年耳朵失聰,我說什麼她也聽不見,我們無法交談。但是能夠這樣「見見面」,已經讓我很開心,很滿足。
我最後一次去紐約看望高耀潔老媽媽是去年的十月份,說來已經是大半年沒有去紐約了。年初天氣寒冷,說等到三月天氣暖和點就去。不想等來的是紐約封城,等來的是紐約演變成了美國武漢病毒感染的第一名,等來的是天天紐約死亡上千人的消息。曾經的世界金融中心、繁華之都已經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疫區。從波士頓到紐約的巴士早已經停運,況且我不敢冒死去紐約,就是我敢,也不敢把病毒帶給年老體弱的她,萬一汽車上地鐵上感染呢?病毒可不長眼睛,可不認人。沒有辦法,病毒阻隔了我們每三月一次的見面。
「我想你了,我給你準備了兩個大花盆,不知道你啥時候才能來拿?」高耀潔老媽媽對我這麼說。說起來老人總是這麼有心,她沒有什麼能力給予我什麼,但總想點辦法,她讓看護到處找來別人丟棄的、比較好看的花盆,收拾乾淨,用塑料袋子裝好,讓我帶回來種花。雖然上下地鐵很麻煩,但我也帶回來幾個花盆,放在後院,種上各種花卉。每當我看到的時候,都感覺暖暖的,因為它們來自紐約,來自老媽媽的心意。
「你看,你上次帶來的花都長大了。」我看到我去年帶去的吊蘭、螃蟹蘭的確長得蓬勃旺盛,招人喜歡。雖然都不是什麼名貴的花,但給這儉樸的臥室帶來綠意,她說過看到花會讓她心情好一些。我捧著手機,捧著她,看到鏡頭裡的高耀潔老媽媽向我微笑著,她嘴裡沒有一顆牙齒,假牙又不太合適,戴上不舒服,她也很少戴。雖然笑著,我心裏生出莫名的酸楚,老人家來美國已經十一年了,兒子、女兒、孫輩都不在身邊,她多麼寂寞和孤獨。
尤其是疫情以來,我幾乎天天給我二十四歲的兒子打電話,問他吃了什麼喝了什麼做了什麼,叮囑他出門戴口罩,聽到他的聲音我就高興。也去看望了我的兒子三次,給他送食品和日用品。雖然因為疫情我不能擁抱他,撫摸他,不能一起吃飯,但是我至少想看的時候能夠看到兒子。母親的心都是一樣的,愛孩子的心都是一樣的。雖然三位看護把高耀潔老媽媽衣食住行生活上照顧的很不錯,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她一定想念自己的孩子,特別是這麼大年紀,特別是人在異鄉,特別是身體有恙的時候。想到這些,都讓我更加心疼我的老媽媽,眼淚溢滿在眼睛裡。但是我還是笑著大聲說:「等著,過段時間就去看望你!」
2009年,我的高耀潔老媽媽來美國的那一年已經八十二歲,是個名副其實的老人了,也已經退休十幾年了。以她主任醫生、高級教授、還有絨細胞治療的專利等等身份,完全可以生活的衣食無憂。全國各地高校、機關單位邀請講座的勞酬也能讓她掙的盆滿缽滿,腰纏萬貫。但是她一雙不大的腳選擇走了另外一條路,就是不畏權勢,只說真話,為受苦的百姓發聲。做到了「但願人常健,何妨我獨貧。」
高耀潔老媽媽在紐約的十年是怎麼度過的?我最清楚。這五、六年來,一年當中,我會去紐約四次,有時候三次。每次去都是來回三天,住在高媽媽的客廳。有時候,我七點起來,捏手捏腳去上衛生間,不想路過高媽媽的臥室,她已經坐在電腦前。我進去向她打招呼,她會喜眉笑眼的說:「半夜我睡不著,我想起來兩句話,趕緊把它加進去,不然就忘了。老了,腦子不好了。」高耀潔老媽媽不會拼音輸入,是用寫字板一筆一劃寫上去的,進度非常緩慢。她是到了年近七十才開始學習和使用電腦,已經算是與時俱進了。
來紐約的十多年,高耀潔老媽媽已經出版了《血災10000封信》、《鏡頭下的真相》、《高耀潔憶往昔》、《悲慘年代》等七本書,去年還出版了一本詩詞集,夠得上一位專業作家的產量了。她一輩子一共出版了三十本書,這是令她最值得驕傲的。她寫作的內容除了她付出多年調查研究的愛滋病以外,還有幾部回憶自己一生所經歷的各個時期、各個運動,以個體的經歷見證了毛澤東時代的光怪陸離和腥風血雨的歷史。怪不得哥倫比亞著名漢學家黎安友教授總是說:「你的經歷就是歷史,盡量多寫,非常寶貴。」在孤單一人的時光,寫作是她最大的安慰、最重要的寄託、最可依賴的精神支柱。她就像勞作了一輩子的農人,只要能動,就要下田,就要勞作。
大概八點鐘,看護會端來早餐,一般都是麥片粥和兩個雞蛋。高耀潔老媽媽吃得很慢,因為肺不好,總是需要吐痰。她的床頭擺放了一盒她自己折疊的紙巾,可以裡裡外外多用兩次,這樣比較節約,連看護都說她太節省了。有一次我看到廳裡大窗口上面挂的褲子,補了三塊不同顏色的布丁,是看護幫她補的,足可以拿去「憶苦思甜」。看護說:「奶奶不肯丟呀,說補補還能穿。」高耀潔老媽媽在生活上是一分錢掰開兩半花,夏天連個西瓜也捨不得買來吃。但是買書、送書上是從來也不會算賬。每次有新書出版,她都購買數百本,贈送給來看望她的各界朋友,贈送給美國的一些大學圖書館,更花費昂貴的郵費寄去給國內的朋友。她的一點積蓄、一點稿費總被她花的一乾二淨。
高耀潔老媽媽是兜裡擱不住錢的人,不花了就難受。去年我來,她很開心的告訴我:「我這裡有兩千美金,是給XXX出書的錢,為了愛滋病事業,我一定要把她這本書出了。」在高耀潔老媽媽的力薦下、經濟資助下,這本書順利在紐約出版。要知道,現在出版書比上天摘星星還艱難,年輕的一代手不離機,出版社出書沒有銷路。兩千美元對於一個富佬不算啥,但對高耀潔老媽媽來說是從嘴裡節省出來的。她完全可以每天吃的好一些,豐富一些。但是她就是這麼一個對自己捨不得,對別人總捨得的人。但是如果不瞭解情況的人,特別是國內的人會以為高耀潔老媽媽名氣這麼大,她一定是手頭富足,衣華食美。
第一次去看望高耀潔老媽媽,我在心裏嘀咕:「如果她不大願意多說話,我就坐一個小時就走,如果她願意說話,我就多坐坐。」我擔心一個名聲顯赫的人擺架子,拒人於千里之外。但是我們一見如故,無話不說。記得到了中午吃飯時間,高媽媽說:「在我這裡吃飯,吃中國飯。」那頓吃的是韭菜雞蛋粉絲包子,還有小雞蔬菜湯,一頓簡單的飯菜,讓我唇齒留香到現在。因為從那天起,開始了我們忘年之交的來往。紐約,成了我常去的城市,高耀潔老媽媽,成了我經常見面、談天說地的親人。
說出來可能有人不相信,我和高耀潔老媽媽相處最多最愉快的時光是工作。每次見面,只要高媽媽身體允許,我們總是坐在電腦前看閱、修改書稿。她說,我做。因為我手腳麻利一點,那麼書稿修訂的速度也會快一點。有什麼不同的意見,我們也會商量,誰說得有道理就聽誰的。有時候我擔心老媽媽坐太久太累,就用河南話對她說:「你休息休息。」她總是堅持說再干一會。必定是年齡不饒人,實在累得干不動了,她不得不躺回床上。我坐在電腦前校對書稿,時不時回頭看看熟睡的老人發出輕微的鼾聲,看看窗外紐約清朗的天空,感念老天的安排,讓我走進一位老人黃昏的時光,陪伴她,和她在一起。
如果沒有這個王八蛋病毒,我就會去紐約。從波士頓中國城到紐約中國城需要五個小時,我會在中國城的小攤子上購買白蘿蔔、大白菜、菠菜、小蔥、豆腐,裝進一個大大的購物袋。然後下地鐵,坐到五十九街轉一號車,到曼哈頓一百三十七街下車。鑽出地鐵口,就能夠看到高媽媽所居住的紅磚大樓。周圍是很多西班牙人開的商店,許多黑人坐在屋檐下晒太陽,但從不打擾行人。就在那個街口,有一位黑人婦女,總是嘴裡含著哨子,指揮來來往往的行人。我多次看到她,觀察她,她不覺得她的工作無聊,颳風下雨她都是那麼認真。那座建築下是不大的運動場,經過時總是聽到孩子們嘰嘰喳喳歡鬧的聲音……每次按下電梯,我的心情總是有幾分激動,因為,我和我的高耀潔媽媽又一次相見,又一次擁抱。
2020年的母親節,雖然鬱金香開得燦爛,楓樹正吐出新芽,但是我的心情卻如此憂傷,為美國那些因新冠病毒而失去親人、失去至愛的家庭,為那些在醫院病床上痛苦掙扎的人們,為那些失去工作倒閉生意的人們,為那些天真爛漫不能回到學校上課的孩子們……
我的高耀潔老媽媽,對不起,我知道您會體諒我不能夠去紐約看望你,不能夠給你帶去鮮花和蔬菜,不能夠擁抱你,不能夠和你一起坐在電腦前幹活,不能夠給你做碗麵片湯,不能撫摸著你的手聊天……這個母親節,我好難過,因為我不能夠去紐約,不能夠陪伴你一起度過。
沒有鮮花,沒有禮物,沒有擁抱,今天用了好幾個小時寫了這些,就好像和你一直說話,就好像你在我的對面,就好像我能看見你。寫到這兒,我不得不摘下老花鏡擦去眼淚。我院子裡的芍藥已經打出肥壯的花苞,但是它們開放的時候,可能紐約還不會解封。前幾天,我在門前種了兩株玫瑰,粉紅色的。在它們的周圍種了一些大蒜,那幺小蟲子就不敢來侵犯它們。等夏天玫瑰嬌艷綻放的時候,我希望我能「狠心」剪下幾枝給您送去……
高耀潔媽媽,我要說句:祝福母親節快樂!
高耀潔媽媽,我要說句:我們相見的日子不會太久遠!
高耀潔媽媽,我要說句:我愛你!
(寫不寫這句,我也糾結半天,我們中國人就是說不出口這句話,覺得不好意思,覺得肉麻。但是我和在美國出生長大的兒子總是說我愛你,我愛你。思索三番,我還是下定決心說出來,讓高耀潔媽媽看到。)
天祐美國!
天祐高耀潔老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