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形色色的日軍戰俘「集中營」(圖)

作者:梅桑榆 發表:2019-12-22 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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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向武漢推進的日軍。
圖為向武漢推進的日軍。(圖片來源:公有領域)

1945年8月25日,國民黨陸軍總司令何應欽根據蔣介石的指示,在湖南芷江發布命令,規定了各戰區、方面軍受降主官、受降地點,以及日軍投降部隊代表姓名、投降部隊集中地點。

南京「九九」簽降儀式舉行後,各戰區和方面軍便開始陸續接受日軍駐該地區部隊繳械投降。

9月13日國民黨陸軍總司令部下達了誠字第三號訓令,對駐華日軍與日僑的管理做出如下規定:

一、日本官佐士兵之眷屬,應與日僑之眷屬及僑民集中於指定地區。其中集中地區在南京,由新編第六軍軍長廖耀湘中將指定。其他各受降地區,則由各受降官指定之。

二、日本營妓與歌女等,須集中於另一指定地區。

三、(略)

四、中國戰區內所有日本官兵,除擔任警戒或勤務公差者外,茲規定每日午前六時以前,及午後八時以後為留營時間。在此時間以內,不得外出。日僑每日留居所時間,與日本官兵同。南京地區自九月十七日起實行。

五、六、七、八、(略)

九、駐華日本官兵及僑民返國日期,因需船隻過多,難予確定。各集中地,准由日人構築房舍,並須準備冬季服裝。

此訓令頒布後,各受降地區相繼設立了日俘集中營(按照國民黨陸軍總司令部電令,當時均稱「某某地區日本徒手官兵集中營」)。10月25日,中美雙方於上海召開第一次遣送日俘日僑會議,制定具體遣返措施。至此,中國戰區日本官兵與日僑大部分已進入各所在地區的集中營,等待遣返回國。

分布在各戰區大、中、小城市以及縣城的日俘集中營,由於居住條件與周圍環境不同,不免面貌各異形式多樣。日俘們的生活與集中營的條件有直接的關係。走運者可以在尼姑庵中獨居一室,優哉游哉,甚至有幸在蔣介石的別墅中「安營紮寨」;不走運者,只有白手起家,現蓋房屋,或豬仔般擠在陋室中等待歸期。然而,至於能住進什麼樣的集中營,日俘們只有聽天由命。

北平日俘集中營

9月以後,駐紮在北平周圍的日軍坦克三師、獨立二旅、獨立八旅先後開進市區集中。一些不明真相的市民看到大批日軍持槍列隊而來,一輛接一輛的坦克隆隆駛過大街,有的坦克,炮口還裸露在炮衣外面,以為日軍又要打仗,一面大叫:「鬼子進城了!」一面嚇得轉身逃走,引起了另一些看熱鬧市民的哄笑。不過絕大多數市民都知道,這些日軍是來市區集中繳械投降的。

國民黨第十一戰區長官司令部於受降後統計,集結在北平的日軍共57000餘人。同屬該戰區受降的人共51000餘人,太原、石家莊兩地共64000餘人,總計173000餘人。

當然,這個數字並不精確。一部分日軍在向北平集結時,因種種原因受阻,很長時間後才到達市區。有的日軍到達市區後,又伺機逃往其他地區。而據北平日僑居留民團負責人石川說,中國軍方有通知,凡在北平與中國婦女結婚的日軍,可以解甲為民,部隊的人數也因此有所減少。

北平的日俘集中營設在西苑和豐臺等地。通州的國民黨軍換防後,也設立了日俘集中營。

日俘們自有組織,叫做「聯絡委員會」。自設正、副主任。西苑日俘集中營的聯絡委員會主任名叫赤穗津,副主任名叫高橋韌。凡是與日俘管理處商洽什麼事情,都由他們出面。

日俘們對所有到集中營參觀訓話的中國人都畢恭畢敬。每逢通報某團、某長來到,聯絡委員會主任立即派一些士兵夾道歡迎,並向參觀者敬禮或鞠躬。他們敬禮時,皮鞋跟相擊,發出整齊的響聲;鞠躬則是90度,令參觀者笑逐顏開。聯絡委員會正、副主任更是注意禮節,中國人進入集中營參觀時,他們如果正穿著襯衫在屋裡與士兵們談話,就會立即穿上軍服出門迎接,並向來者連稱失禮,戰時那種趾高氣揚的神氣已蕩然無存。

由於日俘集中營成立不久,大遣返即將開始,所以營內先前比較擁擠,後來人越來越少,住房也漸覺寬敞。在西苑集中營的一處大房間裡,堆著大批無用的文件資料。幾個士兵一連數日忙著燒毀這些文件,把營房弄得烏煙瘴氣。

日俘們的生活仍然高於中國普通市民。當時,一般中國百姓很難買起豬肉,而他們則每日都有豬肉供應。廚房剛燒好的白菜胡蘿蔔湯裡,肉片之多,令參觀者感到驚訝。在糧倉裡,堆著他們戰時掠奪來的糧食。按國民黨陸軍總司令部規定,12月份以前,日俘糧食自給,從1946年1月起,由國民黨軍方供給。但倉庫裡的糧食堆積如山,即使吃上半年也吃不完。

在當時,日僑中的技術人員想留在中國工作的不少,但集中營內的日俘已歸心似箭。集中營門前的佈告板上,時有官方貼出的留用技術人員的佈告,上面寫著:「凡思想穩健與特殊技術具有者……」然而,出進集中營的士兵卻視若無睹。一次,國民黨第十一戰區司令長官部想從日俘中徵用10名無線電兵,竟無一人報名。日俘們對徵用者說:

「長官部已經征走了80多個無線電兵,現在你們一個也別想找到。」

遣返開始後,一些人接到去天津塘沽港集中,然後乘船回國的命令時,興奮得徹夜不眠。有時,命令突然下來,要日俘在一兩個小時內出發,他們便連東西也不願收拾,胡亂裹起幾件衣服就走。

日俘們常在夜間接到遣返命令,於清晨出發,步行至火車站,乘車去天津,再由塘沽港乘船回國。離營的日俘一批約數百人至千餘人不等。每有一批日俘離營,營房內便弄得亂七八糟,炕上、地下滿是衣服鞋襪、包裹箱篋、紙片菸蒂……與他們戰時闖入百姓家翻箱倒櫃搶劫後的情形頗為相似。而一有日俘離營,對門日僑集中營的男女日僑便過來打掃他們的棄物,哄搶之事不斷發生。

留在集中營裡的日俘,常常拿著一些零星用品出外換東西。圍著鐵絲網的集中營外面,聚集著許多賣香菸、瓜子、花生、柿子的小販,他們有時憑一包香菸就能換到日俘的一件半新的襯衫,甚至一雙質地良好的軍用皮鞋。更多的日俘則將衣物或日用品從牆洞裡塞給鑽進鐵絲網的小販,從他們手裡換取零食。

上述做法,管理人員是禁止的。但若大一個集中營,只有18個國民黨軍士兵看守,實在無法顧及。

有的日俘則將無用也換不來東西的物品在營中燒毀,弄得集中營內時常飄著刺鼻的焦臭味兒。

剛進入集中營時,日俘們以為要在營內過冬,便積極修理門窗,堵塞牆縫。但很快就有人被通知回國,剩下的人也就失去了積極性。即使是聯絡委員會主任命令大家修理,他們也懶得動。入冬以後,日俘們自製火爐,將汽油桶外敷上泥,沒有煤,就在裡面燒木柴或木炭,營房內倒也被烘得溫暖如春。

每一批日俘離營回國,都要在臨走之前集中起來,由日俘日僑管理處派人前往訓話,要他們做沉痛的回想,深刻的反省。並訓導說,什麼樣的日本人才能適合於未來世界。訓話期間,訓話者若出現「你們說是不是啊?」之類的問語,日俘們便一齊高喊:「嗨咿!」聲音宏亮整齊,震動整個營房。有的日俘在記者提問時回答說:「儘管中國人沒有對我們報復,但是我們的心靈永遠不會安寧,我們手上的血永遠洗不乾淨……」說話時,表現出一種發自內心的真誠的懺悔。

天津,由美軍管理的日俘集中營

在天津地區負責受降的部隊是美國海軍陸戰隊第三軍團。蔣介石之所以下令將天津地區的受降權交給美軍,其目的是為了讓美軍替國民黨軍有力地控制天津的塘沽港。

美第三軍團與第十一戰區司令長官部抽出人員,共同組成了一個中美聯合日俘管理處,具體負責日俘日僑的管理與遣送工作。

天津的日俘集中營設在南貨場。這裡是日軍於戰前修建的一座儲存軍火軍需的規模很大的倉庫群,四周設有圍牆、電網與壕溝。日本宣布投降,這座倉庫群失去了它原先的用途,作為日俘集中營倒是一個現成的好地方。

天津日俘集中營除了收容原駐天津的日軍之外,還要收容奉命向天津集結的原駐保定、唐山、邯鄲等地的日軍,因此,南貨場漸漸容納不下眾多的日俘,中美聯合日俘日僑管理處只得設法將集中營的範圍向它處擴大。

由於一時無法有足夠的住房收容這些日俘,中美聯合管理處對於日俘的管理並不很嚴。而日俘們對美軍的態度也和對中國軍隊一樣,十分恭順。一位美國海軍陸戰隊軍官在回憶文章中寫道:

在這期間,很長時間後我才逐漸習慣處身於日本軍人之中。無論走到哪裡,周圍全是日本軍人。其中的原由不難理解,在日本投降以後,一時很難找到那麼多的地方來囚禁他們。於是他們獲得有條件的假釋,可以自由上街。但有一條,天黑前必須返回住地。

日本軍人的軍法之嚴和士兵們唯長官之命是從的傳統是眾所周知的。我們組內的任何一個日軍每當在大街上看見我時,便會用日語大吼一聲「立正」。此時,所有聽見命令的日本軍人馬上會僵直地站在原地不動。由於幾個月前在硫磺島的經歷,我已習慣這一傳統。但其他剛到天津的陸戰隊軍官,暫時還不習慣這種難以接受的禮節。

其實,那些日俘對美軍的恭順態度只是表面上的,他們內心對美軍的仇視程度要在中國軍隊之上,因為是美國的陸海空軍攻佔了日本本土。而一些戰友慘遭日軍屠殺的美軍官兵,自然也難以對日俘「寬大為懷」。因此,美軍士兵酒後毆打戲辱日俘的事件不斷發生。

駐天津日軍戰前在津郊開設了一所碾米廠,日本投降以後,中美聯合日俘管理處命令一部分日俘繼續經營這座糧食加工廠,並將加工好的大米分別運往其他日俘日僑集結地去。

供給天津以外的日俘日僑集中營的大米,是由火車定期運送的。而押運糧食的任務也由日俘來擔負。由於當時華北地區戰火頻仍,災荒不斷,糧食十分緊缺,於是運送大米的火車常常遭到搶劫。美軍允許日俘保留的「自衛武器」,彈藥受到嚴格限制,無力抵抗搶糧者的攻擊,押運者常有傷亡,致使運糧成為一種艱鉅而又十分危險的任務。後來,美軍給押車的日俘增加了彈藥配給,運糧車遭劫的事件才很少發生。

中美日俘聯合管理處對天津日俘的管理工作,與其他地區略有不同。美軍改變了日軍原來的部隊建制,將一百名日俘編為一個小隊,三個小隊編為一個中隊,三個中隊編為一個大隊,各級隊長由日軍士兵選舉軍官擔任。中美日俘聯合管理處頗注重對日俘進行政治教育,時任第十一戰區駐津唐渝代表的杜建時先生在回憶文章中寫道:

中美聯合管理處對日俘施行政治教育,其內容主要是:

(一)中國人民與日本人民同是黃種人,不應自相殘殺;

(二)日本入侵中國是日本軍閥的犯罪行為,他們應負完全責任;

(三)士兵們應懺悔在中國殺人放火的罪過;

(四)揭發神權是迷信,武士道是暴行;

(五)講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講遣返戰俘是蔣介石仁德為懷的寬大政策。

管理處設有醫療所,並組織文娛流動、體育活動,每週放映抗日電影或表演話劇。

不過,對日俘的政治教育究竟有多大的收效,杜建時先生在他的文章中未做介紹。

南京:住在蔣介石別墅裡的日俘

南京的日俘集中營分別設在仙鶴門、棲霞鎮、中華門外,以及湯水等地。而湯水日俘集中營的生活條件為各處集中營所不及,與北平、上海相比,也別具特色。

湯水鎮距南京城南70餘華里,環鎮皆山,林壑優美。在小鎮的旁邊,有一處溫泉,清澈而溫暖的泉水一年四季久湧不衰。泉眼處造有浴室,寬敞高大,池水深闊,供湯水人常年免費入浴。

日軍繳械投降後。駐南京和蚌埠的一部分日軍,共6400餘人被集中在此地。這些日俘按部隊兵種分往在四個地方,其中有步兵教育隊、炮兵教育隊、下士官候補隊和經理部下士官候補隊。這些部隊均屬日軍在中國所設的軍學教育機關。這四個學校的教官與學生,在該地集中的日俘中佔大多數。四處集中營,相距十餘里,步兵教育隊的少將教官能津澗三負責全體日俘的聯絡管理。國民黨僅派第一三九團副營長胡駿華率一個連的步兵駐防。四處集中營統稱:「湯水地區日本徒手官兵集中營」。

駐防湯水鎮的國軍胡副營長,是一位22歲的廣東青年,生於新加坡。抗日戰爭爆發後,他即回國從軍抗日,在死守常德時負過傷。胡駿華隨部隊開來南京受降之前,本想見了日本兵就痛打一頓,以解心頭之恨,但他後來見這些日軍垂頭喪氣,狼狽不堪,一副可憐相,這個念頭便隨之打消。

日軍繳械後,對集中營甚感恐怖,害怕遭到中國軍人的報復。但入營後,生活由能津澗三負責,實行自治,日俘只要戴著臂章,便可以自由地上街買東西。一些官兵對中國給予的寬大待遇十分感動。有一名軍官要把一雙半新的皮鞋送給中國士兵,以表示他的謝意,被中國士兵拒絕。

在傷病兵收容所裡,一些身穿黃呢軍服,足登高統皮靴的教官隨便出入,或是治病,或是給他們的學生買藥。在內科室旁邊的一間房子裡,居然放著一架鋼琴。每到傍晚,清越悠揚的琴聲便從那裡傳出,為山鎮的黃昏塗染了一絲溫柔的情調。湯水集中營是文人薈萃之地,會彈鋼琴的有好幾人,一位步兵教育隊的年輕教官不僅會彈奏日本歌謠,而且會彈奏巴赫、貝多芬、肖邦等人的曲子。

日俘每天的糧食定量是17兩米、8兩麵、16兩菜。他們自己種菜,自己油印小報《陣中新聞》。當然他們現在已經不在陣中而是在集中營裡了。

日俘患病後,輕者在營房裡休息,重者則可住進傷病兵收容所。那裡的伙食比集中營要好,醫藥治療也很及時。醫院病房裡打掃得很乾淨,每一張病床旁的小櫃子上,都放著一隻啤酒瓶,瓶中插著盛開的菊花。

湯水集中營的日俘還有一個得天獨厚的條件,那就是每隔幾天,便可集中去洗一次溫泉浴。這對喜歡洗澡的日本人來說,的確是一大樂事。

有一部分日俘被調去修南京至湯山的公路。這些日俘幹活很賣力,中國守軍撥給他們一部卡車,專門往返運送修路的日俘。他們在幹活期間,一見到國民黨軍的汽車開來,便老遠就排好隊,立在路旁,待汽車經過時,便恭恭敬敬地行禮。在街上採買的日俘,見了中國官兵,也叭地一個立正,站得筆直,向他們致敬。

湯水鎮日軍集中營休息所,是戰前蔣介石的別墅。當中國軍政官員或記者前來參觀,日俘頭能津澗三便事先率領營內士兵在大門外列隊迎接。休息所客廳裡,懸掛著孫中山和蔣介石的肖像。天棚下交叉掛著兩行盟國的國旗。參觀者每到一個單位,門前均有一班號兵,筆立著吹起接官號迎接。

步兵教育隊營房裡,牆上貼著一些日文標語,其中有:「建設民主自由的新日本」、「消滅日本軍閥思想」等。一遇到中國人來營參觀,能津澗三總要帶他們來這裡看看,以表示他們的思想已經有所轉變。一位日軍下士翻譯官為他充當翻譯。翻譯官終日穿著破爛的軍服和皮鞋。有一次,他對記者說,他實在討厭這身黃皮,十分想換一件西裝。然而他的願望恐怕只有等到回國後才能實現。

能津澗三不止一次地向參觀者表示:

「集中營的待遇很好,全體官兵都很感激。回國後,定將大中華民族寬大為懷的精神帶給日本人民。」

上海日俘集中營

在大遣返之前,集中在上海繳械的日軍共在68000人。集中營分別設在江灣、吳淞一帶。

這批日俘繳械後,便奉中國軍方之命,開始自建集中營營房。日俘們為了盡快有一個藏身之所,幹活十分賣力。9月的上海,天氣還很熱,日俘們有的穿著襯衣汗衫,有的乾脆赤膊,在烈日下運輸磚瓦水泥,砌牆造屋。他們一個個晒得黑紅油亮,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用來揩擦如雨的汗水。軍官如不下令休息,他們決不偷懶。

營房初具規模後,大批原先露宿的日俘便住了進去。

集中營的生活緊張而有規律,上午5時30分起床,盥洗、早餐,然後按各自的分工,或繼續做一些營房的掃尾工程,或幹其他勞動。總之,均不會閑著。下午則大部分時間開展娛樂活動,或打籃球,練單雙槓,或下棋讀報。黃昏時,各種活動一律停止。晚上9時,熄燈就寢。

日俘的伙食,與中國軍人相同,副食費無論官兵,每人每天八十元(偽幣)。由日俘管理機關支付。日俘的衣著,仍然是原來的軍裝。

在上海,被中國軍政部門以及工廠企業暫時留用的日俘數字較大。在集中營外從事各種工作的有9000餘人。後來中國軍方又從集中營調出一萬數千名日俘修復上海至松江等處的公路橋樑。因此,上海街頭經常可以見到由日本兵駕駛的汽車、馬車往來運輸貨物。另外一些負責採買的日俘也帶著臂章,出入於商店菜場。

上海日俘集中營的管理與北平等地大致相同。

值得一提的是設在吳淞的第三集中營,這裡的「營員」都是日本軍官家屬。這些日本婦女有的帶著孩子,有的是單身。她們所關心的只是生活用品的發放與回國日期。整日自由散漫,嘰嘰喳喳,吵吵嚷嚷。命令一到這裡就變得難以貫徹執行。第三集中營比所有集中營都熱鬧,而此營的聯絡委員會主任也比所有集中營的主任都繁忙。

忍草庵裡的日本客

無錫的日俘集中營設在距城三華里的龍山,營內住著日軍第二十七師團的官兵。

這裡的條件和彷彿療養地般的湯水日俘集中營難以相比。但是,師團長的居室裡卻收拾得舒適別緻,令中國記者驚訝。看來,儘管已成俘虜,官還是官,兵還是兵。

已成為日俘的第二十七師師團長落合甚九郎,住在龍山腳下的忍草庵內。庵內的尼姑早已不知去向。草庵的四周被一座座墳墓所圍,其環境頗有象徵意義。室內的擺設雖不怎麼精美,卻也顯出生活的優裕:壁櫥上擺著一瓶日本產的「航空疲勞恢復酒」、兩瓶洋酒,商標上的英文字母是「Old Tom」和「Daw Son」,桌上的香菸是聽裝的上等「三炮臺」和「Modium」。桌面上點綴著黃色的金線菊和一個女人形體的玩具,叫人不敢相信這是俘虜的住處。

一天,上海記者團的記者們來採訪,一進門,都被室內的陳設驚呆了。落合甚九郎看出了他們的驚訝表情,連忙解釋說:

「菸酒都是以前吃剩的。就是那只火缽,也是人家以前送給我的。」

接著,他又自嘲地說:

「現在,可是沒有一個中國人送東西給我了。」

落合甚九郎是日本陸軍少壯派中有名的「中國通」。他所率領的師團,也以精悍勇猛著稱。過去,他曾一度在興亞院負責華北和華中派遣軍的聯絡工作。人看上去很蒼老,好像已50有餘。《民國日報》的一位記者問他年齡多大,他哈哈笑著說:

「你們看我多大?湯恩伯將軍猜我是45歲。」結果等於不答。

隨後又有記者問:

「你對日本前首相近衛文麿的自殺有何感想?」

落合答非所問地說:

「這個嘛,我還沒有得到消息。」

「那麼,你對日本天皇的存廢有何見解?」

「這可要問集中在上海的土居參謀長了。」

仍然是驢頭不對馬嘴。

有一位記者火了,不客氣地說:

「你這樣回答問題,簡直是和我們開玩笑。」

落合這才欠了欠身子,表示對不起。然後,他如同要人發表講話似的,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說起來,這次解除我們武裝的經過情況,是非常良好的。這要歸功於貴國第三方面軍努力的結果。再說,貴國第四十九軍也非常理解和同情我們,所以我們才能獲得像現在這樣的待遇。士兵們的飯菜,數量又多又富有營養,所以全體官兵都感到非常愉快。為此,我要向貴國軍事當局表示謝意。」

隨後,他指著窗外山麓的一棟平房說:

「我的隊伍已集中完畢,請你們去參觀。他們雖然住著最壞的房子,可是誰都沒有怨言。在這兒擔任警戒工作的第四十九軍的紀律真是太好了,這絕對不是什麼恭維話,而是我的由衷之言。至於我們的行動,全以第三方面軍司令部的命令為準繩。假如要叫我們築橋修路的話,我們將盡最大的努力去做。」

落合用流利的中國話答完記者問,便囑咐他的參謀長一色正雄為記者做嚮導,陪同參觀該師團的第二聯隊集中營。記者臨離開他的居室時,他說:

「諸位是新聞記者,每個人都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現在就利用它,自己去瞧瞧集中營的情形究竟是怎樣的吧。」

第二聯隊隊長皮膚粗黑,又矮又胖,完全沒有一絲落合的儒雅風度。記者們來到集中營時,他帶人在門前迎接,然後帶著記者們走進聯絡辦公室。

聯絡辦公室內燒著火爐,辦公桌後面的牆壁上貼著一張橫幅,上面是為了配合解除武裝後的現實情況而提出的新口號。他們的精神食糧,只有日文的《改造日報》。為了使士兵們有事可幹,他們用油印機印了一些算術題,發給士兵們去做。士兵們有的對此不感興趣,而大部分都能認真學習。

第二聯隊連射炮隊的士兵,住在一間很大的平房裡。士兵們用許多麻袋隔出一間間「臥室」,睡覺時像豬仔似地頭並頭,腳對腳,蒙被席地而臥。住宿情況的確不佳。

營房裡貼著一張日軍上級官佐擬定的告示,其內容是:

(一)嚴格注意對待華人的態度。

(二)不准單獨行動。

(三)嚴禁乘坐人力車。

……

在營房的一角,高高地堆著米、麵和掛麵。由於營房裡人多,雖然是冬季,卻並不很冷。

集中營的中國守軍告訴記者,日俘的紀律很好。由此可見,他們對士兵的訓練是成功的。但是由於日本政府發動的是侵略戰爭,結果遭到失敗。



来源:《大遣返——三百萬日俘日僑漫漫歸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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