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是非非地,明明白白天
老僕人朱明,心性嚴正。昏死一天後,甦醒過來。他告訴別人說,自己被陰間傳喚了去,是因前生替人做借債的證人,借貸雙方互相爭執,必須要他到場,才能查個明白。朱明見到閻王之後,據實陳述分析,於是了結了那個案件,即將放朱明返回陽世…
朱明走出殿門,看見柱子上有一副對聯,寫著:「是是非非地,明明白白天。」朱明讚賞不已,認為這的確不愧為神明的口氣。正在徘徊之間,看見有一群將托生的鬼,從堂上走下來,大半都不認識。只有一個女子、一個老頭,是朱明的鄰居。女子曾有淫蕩行為,老頭諂媚富人。朱明以為這兩個人,必定要墜入阿鼻地獄了。等到判官走過來,手裡拿著托生簿,朱明就上前問他,判官說:「這個婦人,一生很孝順,所以托生到山西貴人家做公子。老頭子對下輩很慈愛,所以托生到山東做富人家的女兒。」
朱明很不服氣,說:「我知道那女人曾經行為不端,老頭沒有人品,為什麼卻都能夠托生到好的地方?這樣看來,閻羅衙門怎麼算得上『是是非非地、明明白白天』呢?」
判官說:「這就是所以要稱常人社會,是『是是非非』上蒼卻『明明白白』啊!為什麼呢?因為男女之間關係暖昧,都是黑夜裡不明不白的勾當,並未影響社會。所以陽世間的法律條文上規定:捉姦必須捉雙。又規定:不是親屬,不能擅自捉姦。正是惟恐昏暗曖昧的地方,容易誣陷好人。閻羅王乃是尊嚴正直之神,怎麼去多管人家的陰私呢?況且,古代周公創製周禮以後,才有婦人『從一而終』的說法。試問,周公尚未出世之前,黃帝、神農、虞、夏幾朝,一千多年,史冊中,那些弱女人失節的是誰呢?至於貧窮低賤的人,無法謀生,有的巴結有權勢的貴官,有的討好有錢財的富人,被人恥笑,也是不得已的事。他們沒有危害社會,沒有傷及無辜。這就是『上蒼慈悲』。有什麼理由,而不准許他們平時行善益民,做好事呢?他們做了好事,又為什麼不准托生到善地去呢?況且古人中,像陳太丘弔唁張讓,而解脫了黨禍;康海會見劉瑾,來拯救李崆峒,都是降低自己的身份,而做出仁義之舉,功德尤其顯著。上帝把他們記錄在菩薩一門裡,將會得到善報。至於因為淫蕩而造成傷害人命,因諂媚而陷害善良之人,這可是明顯的罪惡,這種人一定要懲罰。陰間懸掛了一面照惡鏡,一照,罪惡就原形畢露,不必要等待冤家的告發。」
朱明聽了判官的一席話,才恍然大悟,也就從夢中醒來。
二、人壽有定,陰間不能增減
六合縣有個程某(未記其名),一向不相信鬼神之事。活到六十多歲,生了重病,臥床不起,四十多天,粒米未進。忽然有一天,對妻子說;「我的病不會好了。但兩個孫子的婚期已定,我如果不能見上孫媳婦一面,別人一定會笑話我沒有福份。為什麼不提前從速辦理,來寬慰我心呢?」妻子照他的話做,把兩個新娘領到病床前來拜見,程某臉上顯出十分喜悅的神色,說:「明天我可以去了。你們可以在明天早晨就扶我起來,穿上人殮的衣服。」家裡人送上官服,程某馬上叫拿回去,說:「我並沒有做官,卻穿上這種衣服,必定會被群鬼恥笑。還是穿日常的衣服,就可以了。穿好衣服之後,很久才說:「有兩個人在外面等待,可燒些紙錢,備上酒菜,招待他們。」妻子問是什麼人?他回答說:「是俞龍、江辛,兩個已死的人,他們曾經捨身擔任城隍的役卒。」說完,昏昏沉沉地睡了將近一天,忽然醒過來說:「把我扶起來,暫且脫去入殮的衣服。現在是城隍夫人的生日,賓客來來往往,十分忙碌,沒有空點名,所以俞、江二人,放我回來,後天才能去那兒聽候發落。」程某還像平常一樣,吃梨汁清茶。
又過了兩天,睡中醒來,命取出殮衣穿上,說:「這次是真去,不再回來了。但是家中子女,都向城隍燒香要借壽給我,有的願給我五年,有的願給十年。雖是他們的孝心,卻都是可笑的舉動。人的年壽,各有各的定數,不像其他東西,可以借來挪用。只是有一件奇事,我看見城隍跟前,有個素不相識的婦人,哭泣著為我說情,要城隍放我還陽,城隍搖頭不允許。我大為懷疑,就問二位皂隸:這是哪一家的婦女?皂隸說:『這是唐李氏。你不記得三十六年前的事了嗎?李氏嫁給唐某,唐某不久死去。這個婦人侍奉家中婆婆,直到送終,又替丈夫過繼了一個兒子。家事都辦好之後,到亡夫靈前一拜再拜,就上吊而死。你很敬重她的節氣,託人替唐氏的小叔子向官府說明,請求旌表唐氏的申請,一切費用,都是你包攬下來的。為什麼居然記不起來了呢?』我聽了,恍惚之中,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而且知道城隍之所以搖頭,也是因為人的壽命有定數,不是城隍所能任意增減的。」他說完,又吃了幾杯梨汁,就逝世了。程其的兒子叫程石泉,親口對我說了這件事。
三、關帝血食,秀才代享,並談內情
有個秀才扶乩請仙。一天,關帝降臨乩壇,秀才用《春秋》上的一段話發問,乩上批答,明白清晰,沒有訛誤。批答完畢,仙人就離去了。
秀才回家以後,心裏非常懷疑,暗想:「關帝的忠心可貫日月,地位極其崇高,怎麼小小一張符紙,立刻就能把他請到呢?」心裏很不相信,就想草擬一道表文,焚燒了向上天控告。他正要寫表文時,忽然聽到敲門聲,開門一看,卻又不見一人。他更發怒,提起筆又繼續寫,忽然桌旁有人說:「相公請停下慢寫。」秀才問:「你是什麼人?」回答說:「我就是降臨乩壇的人,其實是唐朝的秀才,因被亂軍所殺,魂魄落在關帝廟大殿下,就被派早晚打掃殿房,關帝哀憐我勤苦,就命我享受廟中的供品。我並不是關帝。」
秀才聽了大笑.就要焚燒燬掉表文。桌旁的人又說:「請暫時不要焚燒。」秀才又問為什麼?回答說:「若焚燒表文,表文立即上天,等於你仍然是向天帝控告。我懇求您還是把表文放進水裡,等浸泡得字跡磨滅,方才對我沒有妨礙。」
秀才又問:「關帝到底有沒有親自降臨乩壇的時候?」回答說:「關帝只有一位尊身,而凡是天下的關帝廟中,都供有血食,卻都是如同我這樣的角色享受。只有在天子祭祀的時候,關帝才親自降臨祭壇。」
秀才問道:「怎麼能夠知道是這樣的呢?」回答說:「曾經有一頭修煉了幾千年的狐狸。聽說天子要祭祀關帝,一個月前,就齋戒沐浴,動身趕到祭祀地點偷看。在神降祭壇的七天以前,狐狸就看見周將軍親自降臨,打掃祭壇廟舍,當時紅光滿室,周圍一切妖魔都被燒死。因此知道天子祭祀的時候,關帝才親自降臨祭壇。」
四、神靈批准,死後報仇蕩其家財
儀征縣裡,有個差役何二,曾和一個婦人通姦姘居。那個婦人原有個舊相好叫胡四,二人往來許多年。婦人原是貪圖胡四的錢財,後來胡四漸漸窮困潦倒,婦人就和他漸漸疏遠,加上何二仗勢多次凌辱他,胡四就悶悶不樂而死。
那婦人待丈夫已死後,就嫁給了何二,竟然成了夫妻。幾年後,家中很有些錢財積蓄。何二原來的妻子已經亡故,留下一個兒子,忽然生了狂病,常常抓起刀斧亂舞,看見婦人來,就想殺了她。口中說著:「我是胡四,你家用了我幾千兩錢子,錢被你用完,你也就變了心,又姘上這姓何的,過得這樣快活。我死不甘心,已在神靈那裡告狀,神靈批准我向你報仇。」
何二的兒子的狂病,雖經醫生治療,毫不見效。又請了和尚、道士,修齋祈禱,也一點沒有靈驗。這樣過了幾個月,他變得骨瘦如柴。
有一天,他(何二的兒子)忽然叫來戲班唱戲;又忽然騎上驛館裡的馬,在街市上狂奔;又忽然把家中的器物,打得稀爛;把家中的銀錢搜尋出來,到外面分給別人。他說:「神答應我把你的家財蕩盡。」直到現在,何二的兒子還活著。但何二的家產,卻已經一無所剩了。
五、董刺史,冒險雪奇冤!
董溶刺史,在海寧州任職時,一次下鄉實地勘察,突然刮起一陣旋風,迎著轎子而來。轎子避向左邊,風旋到左邊;轎子避到右邊,風也旋到右邊:始終不得擺脫。董溶覺得十分奇怪,對風祝告說:「如果是你有奇冤,可在轎子前面旋三轉,然後退去。我會命令差役僕從,跟著你走。」祝告完畢,旋風果然像董刺史所說的那樣,三旋而退。
董溶於是命令手下,跟著風向,去仔細察看。一直跟到偏僻的地方,旋風刮進墳墓裡,就消失了。手下人確知那是某解元女兒的墓,就據實稟告董溶。
董溶立刻傳訊某解元。某解元供說:他女兒是得了暴病夭折的。董溶不相信,想立即發掘墳墓驗證。那解元就要董溶寫一張無故開棺的親筆字據,方才同意發掘墳墓。董溶為了伸張正義,別無選擇,只好冒險寫了字據給他。等到開棺檢驗之後,果然是屬於生病死亡。董溶非常後悔,寫了字據,此時已無可奈何,只有等著解元告發,聽候上級處理。
不料,董溶乘著轎子回衙時,走不了幾步,旋風又刮過來,董溶更為吃驚,停下轎子,仔細思考,回想起墓內,擱棺材的一塊石板下面,可能有問題。董溶又命手下,回到墳墓前,揭開石板檢查,只見石板下西,另有一個棺材,裡面也是一具女屍,面貌還像活人一樣,絕色美麗,卻是遍身鱗傷。董溶就捉拿解元審訊。原來那女子是面對解元威逼強姦,力拒不從,被毆傷致死。
董溶於是按照法律條文,量刑判決,為那女子昭雪,並上奏朝廷,旌表了她的貞節。
六、屈乞丐,鏗鏘論仁義
蘇州的楓橋鎮,是客商糧船聚集的地方。村莊盡頭有座古廟,裡面住著一個姓屈的乞丐。那乞丐雙腳痿痺,行走不便,每天早出晚歸,行乞的活動範圍,總是不離楓橋左右。
一天早晨起來時,乞丐發現廁所旁邊,有人丟失的一個布袋,拾起來一看,裡面藏著幾百兩銀子。於是他想,這是過路客人丟失的,我是個薄命的人,哪裡能享受這一大筆財富?況且不知道失主是幹什麼的,一旦他因為失去這銀子,而危及性命,也未可知!
乞丐於是又回到廟裡,坐著等待失主。到了中午時分,果然有人飛奔而來,急得直跺腳,狠狠捶打自己的胸部,看樣子是著急得很!乞丐就問他道:「你是不是丟了什麼東西?」那人說:「是呀。你拾到了嗎?」乞丐說:「有這回事。但是你一定要說得不錯,才能還給你。」
那人喜出望外,立刻說出銀子有若乾封,總數若干,什麼樣的成色,什麼樣的包裹,果然一一符合。乞丐就拿出布袋,交給那人。那人見了丟失的銀子,十分高興,提出要分出一半相贈,作為酬勞。
乞丐卻笑著說:「你不是有些痴嗎?我不收起你全部的銀錢,難道會貪圖其中的一半嗎?況且你如果少了一半銀錢,又不能辦成大事。請你快離開吧,不要耽誤我的乞討!」
那人沒有辦法,硬是拿出拾錠銀子,給了乞丐,告別而去。乞丐走到街口,忽然看見一個幼年女子,容貌絕色美麗,依傍著父親啼哭,許多人圍著觀看。乞丐就問圍觀的眾人,有人告訴說:「是曹家來討債的人,想把這女子奪走,抵償債款,所以哭得悲慘啊。」
屈乞丐問:「欠多少錢?」眾人說:「十兩銀子。」乞丐聽了大怒,憤憤地說:「高利盤剝放債,兇惡到這種地步!如果欠了官家的賦稅那又要怎樣呢?況且十兩銀子,也只是個小數目,為什麼為幾個臭錢,就殘忍到這步田地!」
不料債主就在旁邊,聽了乞丐說這番話,大為惱火,指著他罵道:「像你這樣決要餓死、拋在荒郊野外的賤坯,也有資格來鏗鏘論仁義嗎?既然口說大話,你能為他們還債嗎?」
屈乞丐馬上把過路客人給他的銀子拿出來,為那父女還了債,取回了欠債的契約,眾人一齊走散。
姓曹的本意,是要搶奪那個女子,並不在乎銀子,這下十分痛恨乞丐破了他的奸計,就去賄賂衙門捕快差役,把乞丐當做竊賊,鎖起來送到官府。
吳縣縣令陳公,很懷疑乞丐是受了冤枉。正好丟失銀子的客人,聽到了這個消息,立刻奔赴縣衙。代為申訴昭雪。縣令陳公聽了,高興地說:「這是個有節義的乞丐啊!」
當下依照誣告反坐的條例,重懲那個姓曹的債主和捕決差役,並傳令楓橋各米行的老闆,來縣衙,宣布說:「你們行裡每天收的米樣(不要錢的樣米),都要賞給這位有節義的乞丐,以免他早晚沿街乞討的痛苦。」縣令還給乞丐,披上彩紅,派轎子送他回去。
從此,乞丐每天享有一石米的收入。有了餘錢,漸漸也請名醫治病。恰巧遇到一位道士,給了他乾荷瓣、茅、術等各種藥,煎水洗腳,不過幾天,足病就痊癒了,行走和普通人一樣。不上十年,居然還購置了大住宅,娶了妻子,成了富翁。
七、鬼怕《易經》
紹興有個姓徐的人,新典下了一所大的住宅,書屋有三間,樓臺水榭都齊備,作為家中的塾師章生,教書的地方。有天,章生夜裡讀書,到二更天以後,忽然聽到東面房間裡,有開窗的聲音,懷疑是盜賊,就從窗縫裡偷看。只見一個年輕女子在賞月,登上假山,攀上樹梢,跨過鄰居的牆頭去了,因此又疑心是私奔行徑。於是他合上書卷,吹滅蠟燭睡下了。到雞叫天還未大亮時,聽見樹上有簌簌的響聲,似乎是幽會回來的年輕女子。清晨,書僮送來洗漱用的熱水,章生問道:「東面的房間,是什麼人住的?和內室相通嗎?」書僮回答說:「不通。東房是以前宅子主人鎖著的空房罷了。」
章生聽了大起疑心,就走過去看,見房門緊鎖,窗像以往一樣地關著。他向房裡偷偷一看,只見停著一具棺材。
到了夜裡,他又留心觀察,情況又和昨晚一樣。章生於是手持蠟燭,開窗,進東房一看,只見棺材蓋斜著掀開了,裡面已經空無所有。章生就把棺蓋代為扶起,拿了一本《易經》鋪開,密密地鋪在棺材上,然後回到自己房裡,登樓等待那女子回來。到五更時,見女子從窗子進去,看見《易經》就朝後退,繞著棺材走了一圈,不知所措地四面張望。抬頭看見章生,知道是他放的《易經》,就向章下拜,哀求,章生面帶笑容,卻不答應。女鬼說:「如果你不下樓來,拿走《易經》,我就要上樓來了。」章生仍然不聽她。女鬼就變化成青面獠牙的兇惡形狀,騰躍著直衝上來。章生被嚇得眩暈跌下樓去,摔得不省人事。
等到書僮送茶水進書齋,到處尋找不到章生,就和主人一超登上樓察看,見樓下東房內似乎有人,開了鎖進去一看,原來是章生和女子屍體,都躺在地上。摸摸章生,身體還有些溫熱,於是二人一同把他抬出,用湯水灌救,過了好一陣,他才甦醒過來。
章生講述了他的夜晚所見,並詳細呈報官府,請官府查明屍體的親屬,以便領回屍體埋葬。但屍親已全家遠出,因為無人看守房屋,所以典當出去,到徐家已經是第三家典當的主顧了。以往易主的原因,也是由於殭屍作祟。於是,官府決定:焚燒了這件無主東房裡的棺木。從此以後,那個鄰居家患鬼病的兒子,他的病也就痊癒。這等於是章生剷除了鬼患,救了他一命。
正是:
鋪展《易經》鬼害怕,
邪共最懼神文化;
神傳文化再洪揚,
佛光正氣滿天下。
(均據清代袁枚《子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