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的飢荒折磨苦難的中國人民。(網絡圖片)
1959年2月19日上午8點,甘肅省玉門市政府北屋大會議室的批判會上,地方工業籌建處油氈廠黨支書馬兆榮嚴肅宣布:「李家騤是一個屢教不改的漏網的小右派份子,經玉門市人民政府批准,對其開除公職,遣送玉門市赤金農場勞動教養。」這一年我17週歲。
1960年冬,戈壁灘上的風沙夾裹著漫天大雪把大戈壁籠罩得更加陰霾淒慘,宇宙似乎在無窮盡的灰白中懨懨喘息。我病在農場已近一個月。潮冷的地上舖著薄薄的麥秸,我蜷縮在麥秸上,身體緊緊地裹著一條破舊的棉被。飢餓,飢餓啊!儘管我發著高燒,但長年累月的勞動仍讓我食慾不減。我從被子裡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抓過我的破茶缸打開蓋子,從冰碴裡撈出「苦苦菜」(戈壁灘上的一種野菜)填進嘴裡慢慢地嚼咽。這時門突然開了,一股冷風襲來,我不禁全身打了幾個哆嗦。抬頭一看,原來是大組長楊映海。他驚愕地看看我(眼中含意是,這傢伙生命如此頑強,竟還活著?)揚手扔給我一個拳頭大小的青稞麵饃。饃掉地上打了兩個滾,我急忙爬過去搶入手中,同時兩眼在饃滾過的地上仔細搜尋掉到地上的饃渣兒,用右手姆指和食指輕輕捏起地上的兩顆饃渣兒吃進嘴裡。「嘿!小癟三!你媽從北京來看你這個快斷氣的小餓死鬼。」他說完後倒背著手走出門去。
我的心幾乎要從胸膛裡蹦出來。啊!娘真來了嗎?幾分鐘後,門又悄悄地開了,隨後一個親切又極熟習的聲音傳進耳鼓,這是佛祖的天籟之聲,是支撐我瀕臨死亡的生命的福音:「三伶,你是我的三伶嗎?」此刻,我無力回答,想要爬起來,但雙腿已不會動。嗓子似被什麼東西堵住,唯有輕輕地點點頭。娘一步跨近我身旁彎下腰,用溫暖的雙手捧住我的臉,撫摸我形如枯柴的軀體,失聲痛哭……
「娘——我餓……」我用生命中最後的底氣拼竭全力說出這三個字,正如一隻嗷嗷待哺的雛鳥等待母親餵食。說完從被子裡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個尚未入口的饃。娘急忙從地上的布包裡掏出十幾個煮熟的雞蛋,哽噎著對我輕聲說:「吃吧,就著吃。」雞蛋?我驚喜地瞧著散落在破被上的雞蛋,伸手奪過娘手中的一個雞蛋,連皮也未剝掉就整個填入口中,只聽到咯吱的咬碎聲和吞嚥聲,就像餓狼一樣……。娘驚懼地望著我:「兒啊,你慢點吃,別吃得太多……剝了皮再吃……」。
她又從被上拿起一個雞蛋在地上磕了磕,輕輕地將皮剝下拋到地上。我發瘋似地爬過去把雞蛋皮一點點捏起來放進我那煮苦苦菜的茶缸裡對娘說:「這雞蛋皮也很有營養,能吃。」娘聽我說完不禁又哭起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掉在破棉被上。我望著娘模糊的淚眼,旋即想到,這雞蛋是老娘捨不得吃積攢下來,不遠萬里送我吃的,娘甚至中午飯都捨不得吃。
想到此我再也嚥不下去,心中慚愧萬分。啊!天下最偉大、純潔、慈愛的母親!這夜雪住了,天晴了,空中月亮格外明亮。瞬間又讓一片濃雲遮蔽。冷風襲來,又落下了雪花。老娘怕我冷,緊緊地抱著我,撫摸著我皮包骨的身軀。半夜時分,娘的淚掉到我臉上。娘的心碎了……
「往事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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