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8月,趙尚志(前排中間拿馬鞭者)擔任巴彥抗日游擊隊政委時與游擊隊指揮部成員的合影。(網絡圖片)
1932年10月,中共滿洲省委巡視員吳福海,來到巴彥游擊隊,傳達省委指示,主要內容為:一、將東北工農反日義勇軍,即巴彥游擊隊,編為中國工農紅軍36軍江北獨立師;二、成立獨立師軍事委員會,張甲洲為司令,趙尚志為第一政委,吳福海為第二政委,政委均為省委代表;三、實行土地革命,創造蘇維埃政權,武裝保衛蘇聯。
那時大小當個官,在下級面前就端著架子,弄出許多特殊、不同來,彷彿不如此就不叫官了。後來的抗聯領導人,有的也未脫俗,有的還吃小灶。從巴彥游擊隊的省委代表、參謀長,到抗聯3軍軍長、總司令,趙尚志始終如一,在生活上沒什麼與士兵不同的地方。
平時,趙尚志喜歡和士兵嘮嗑。家在哪旮旯呀,爹媽身板硬實嗎,娶媳婦了嗎,上隊前幹什麼呀,為什麼要上隊呀,對隊伍有什麼不「樂意」(滿意)的地方呀。那時的人特別怕官,平時再油嘴滑舌的人,見官也難免舌頭發硬。有時幾個人嘮得正熱火,趙尚志過去了,立刻就噤聲了。慢慢地就好了,誰有什麼想不開的事了,就想找「小李先生」嘮嘮。
這時,趙尚志化名「李育才」,二十四歲。這一年打下巴彥城後,他和同志們有張合影,十幾個人中明顯的一張挺圓的娃娃臉(與電視劇《趙尚志》中扮演主人翁的演員高強的臉型,正好相反),個子也小(2004年6月,在長春般若寺發現趙尚志的頭顱後,經公安部物證鑑定中心檢驗鑑定,根據顱骨測量推斷身高為1.60至1.63米之間),隊員都叫他「小李先生」,親切中透著尊敬。沒人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小李先生」,很快就會叱吒風雲,威震北滿,成為日本人心目中的「大大的趙尚志」。這時在大家眼裡,這個「小李先生」只是見識廣、人緣好,又直性,說話辦事特別「隔路」(特殊、與眾不同),而且隔路得挺對心思。
1932年11月,巴彥縣委在給滿洲省委的報告中,這樣評述這支隊伍:
在群眾工作上建立了士兵會,發展了組織,在生活方面逐漸改善他們生活,衣物鞍馬都平均來分配,打擊過去個人的自私觀念,改正他們的土匪意識和流氓行為,在過去他們不分窮富,亂打、亂搶、打罵莊稼人,現在他們與莊稼人都很和善。
過去土匪吃鴉片的很多,現在幾個隊伍只有一、二隊和洋炮隊裡有幾個,其餘少年隊和教導隊裡一個也沒有了。
1932年7月,巴彥縣城成立偽政權,城外仍是義勇軍的天下。張甲洲和趙尚志率隊西渡少陵河,到西集鎮以北、呼蘭縣東部一帶活動。所到之處,只要反日都歡迎。8月東返時,游擊隊擴大到800人,全是馬隊。8月12日,張甲洲和趙尚志就與活動在巴彥縣東北老黑山的原馬佔山所部的才團,在木蘭縣蒙古山活動的「綠林好」聯繫,約定雞叫頭遍為號,聯合攻打巴彥縣城。
8月13日天亮就打了下來,並活捉偽縣長。
打下巴彥城,反日軍聲威大震,才團團長才鴻猷自封旅長,讓「綠林好」頭子當了團長,又想吃掉游擊隊。建立模範隊,讓一些人感到稀奇、高興,那些抽大煙的,習慣了「打精米,罵白麵」的,就覺得受不了,只是沒機會。這回才鴻猷封官許願一拉攏,這些人一串聯,呼啦啦都跑了,只剩下以模範隊為骨幹的不到200人。
兩個多月後,這支隊伍又發展到700多人,而且更加像模像樣了。模範隊改為少年隊,為培養幹部還成立了教導隊,隊內建起士兵委員會、反日同盟會,還發展了11名黨員。
後來,得知呼(蘭)海(倫)鐵路上的康金井車站來了20多個日本兵。趙尚志和張甲洲等人一商量,決心吃掉這股敵人。半夜時分,100多騎兵將車站包圍,同時扒毀鐵路,剪斷電話線。聽說這次是打日本子,官兵摩拳擦掌,都憋著一股勁。哪知鬼子提前走了,結果車站和康金井鎮的偽軍,被打得落花流水。
10月底飄雪了,籌集越冬物資成了第一要務。
游擊隊決定攻打東興縣城,很順利地打了下來。敵人反攻,偽軍、大排隊、紅槍會人多勢眾,從中午戰至深夜,不得不突圍出城。傷亡百餘人,繳獲物資未帶出來,攜帶槍械、用具也丟棄不少。趙尚志在十字路口指揮戰鬥,左眼被彈片擊中,血流滿面,從此失明。
東興戰鬥失利,對這支隊伍的打擊是沈重的。
更要命的是,「北方會議」精神傳達下來了。
1932年10月,滿洲省委巡視員吳福海,來到巴彥游擊隊,傳達省委指示,主要內容為:一、將東北工農反日義勇軍,即巴彥游擊隊,編為中國工農紅軍36軍江北獨立師;二、成立獨立師軍事委員會,張甲洲為司令,趙尚志為第一政委,吳福海為第二政委,政委均為省委代表;三、實行土地革命,創造蘇維埃政權,武裝保衛蘇聯。
7月上旬,「北方會議」結束不久,省委派人來傳達「北方會議」精神和省委指示,要求把反日戰爭和土地革命結合起來。趙尚志和張甲洲認為不能這樣搞。他們並不是認識到「北方會議」精神是錯誤的,而是認為省委不瞭解下邊的情況。巴彥這麼多反日的大糧戶,怎麼能不分青紅皂白,一律打傢伙呀?就沒當回事兒,仍是過去的老路數,凡是反日的就是朋友,就支持,就聯合。
這回仍是據理力爭,只是個人意見可以充分表達,省委指示卻是必須執行的。
從此,就打起紅軍的旗幟,打土豪,分田地,邊抗日,邊進行土地革命。
之前宣傳反日救國,許多大糧戶出糧出錢出馬出槍,支援游擊隊。現在鬼子、大戶一起打,大戶們不幹了,說小鬼子欺負俺們,共產黨、紅軍也不饒過俺們,沒活路了!
本來就在分化、動搖著的有產階級,迅速成了敵人。
東興戰鬥失利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地主武裝都成了對頭,而且打得很頑強。
原來隊伍中有不少大戶子弟,最早發展入黨的11個人中,還有兩個。這回獨立師以大戶為敵,紛紛離隊而去,還帶走不少人。
一些原來經常聯合作戰的山林隊,也不願與獨立師合作了。
趙尚志憂心忡忡:好虎架不住群狼,都「起哈子」(合起伙來、一齊起來,「哈」)打咱們,還怎麼打日本子呀?
有人認為,張甲洲一開始就走的地主路線,要對他發動鬥爭。以趙尚志為首的黨員,則是放棄了中共所賦予的任務,忠實地執行了土匪式的地主富農路線。
當時,要讓這些在第一線滾打的人搞清這樣的「路線」問題,即便不是不可能的,也是非常困難的。他們在實踐中本能地意識到,反日不能這麼個反法,這樣反下去就把自己反得沒路走了。可要他們不執行、反對省委的指示,也是不可能的。這道理也像前者一樣,是太普通、太簡單了。
前面寫過的湯原游擊隊,後面將會陸續寫到的各支隊伍,其誕生和成長歷程,無不得益於以羅登賢為首的滿洲省委的指導、支持,同樣也無不受到「北方會議」的干擾、破壞,乃至摧殘。由於各地鬥爭環境的差異,「北方會議」精神傳達的早晚,受其影響的程度也不一樣。而巴彥游擊隊距省委最近,首當其衝,成了重災區。
張甲洲從北平回東北時沒帶組織關係,「北方會議」後又被視為執行地主路線,這時省委已不再認為他是黨員了。這位處在風口浪尖上的巴彥游擊隊(現在是紅36軍獨立師)的創建人,雖未公開反對省委指示,但那矛盾、隔閡已是難以消除了。
趙尚志傷癒歸隊後,見隊伍成了這個樣兒,在官兵心目中一向都是有一套的「小李先生」,也無能為力。他曾公開表示,省委指示是錯誤的,省委不瞭解這裡的鬥爭情況。對於有人主張發動反張甲洲的鬥爭,他也沒有執行。這就招致了11月20日滿洲省委《關於撤銷小趙同志工作的決議》,認為趙尚志搞了右傾機會主義,執行「富農路線與軍事投機軍官路線」,持有「北方落後論」、「滿洲特殊論」的觀點,決定「撤銷趙尚志同志過去省委所付託的省委代表任務」,應分配到下層群眾中去工作,在實際工作中改正他的錯誤。
一個多月後,趙尚志在泰來縣看到這個決議。獨立師12月上旬自安達站西進,準備與馬佔山舊部鄧文、李海青的義勇軍合作抗日,到達泰來得知鄧、李所部已去熱河。遂決定向湯原地區進軍,到那裡開闢地盤,進行武裝鬥爭。
這是一次艱難、漫長、危機四伏的進軍。數九隆冬,大雪紛飛,沿途地主武裝不斷騷擾。儘管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兒,也不能不執行省委決定。打土豪,沒法分田地,就分糧食,分車馬,分浮財,一些窮人不敢要,就硬給人家送去。
就這麼一路折騰著,經林甸、明水、依安、拜泉、通北、海倫、綏棱、慶城,進入鐵力縣境時,有隊員誤繳鄂倫春人的兩支槍。後面將會寫到,日寇挑撥民族關係,收買少數鄂倫春人襲擊抗聯,北滿抗聯沒少吃虧。可眼下日寇還沒來得及做這等工作,而游擊隊一路不斷遭遇敵情,到處都是對頭,有些神經過敏,見到扛槍的人就想先下手為強,應屬一種擦槍走火的意外。以狩獵為生的鄂倫春人,槍是他們的飯碗和命根子,這下子火了,兩百多人圍打游擊隊。官兵飢寒交迫,疲憊不堪,鄂倫春人幾乎個個都是神槍手,隊伍傷亡慘重。
一個東興城戰鬥,一個遭鄂倫春人攻襲,是巴彥游擊隊成立後兩次最大的失利。而比什麼樣的失利都更難承受的,是「北方會議」後的孤家寡人抗戰路線。之前可以白手起家,每次受挫都能迅速恢復生機。照眼下這條道走下去,上上下下都明白,沒多少指望了。
這時已是1933年1月上旬,過年將至,離湯原也不遠了,大都是巴彥縣人的官兵,紛紛要求回家,不得已只好西返巴彥。待到巴彥縣駱駝砬子山時,已經潰不成軍,帶不下去了。
「九一八」事變後,哈東最早興起的這支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就這樣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