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黃馬甲運動( THIERRY ZOCCOLAN/AFP/Getty Images)
【看中國2018年12月10日訊】看很多微信公眾號寫法國黃馬甲運動的文章,「巴黎已成煉獄」,「大難當頭」,「暴力和嘶吼佔據了整個巴黎市」,全是這樣非常聳人聽聞的可怕字眼,用詞比臭名昭著的英國小報還要大膽。
讓人恍然錯覺,巴黎已經傾城,法國即將亡國,法蘭西第五共和國馬上要被一場新的大革命顛覆。
可是再問了幾個住在巴黎的朋友,卻發現他們都還是一副處變不驚歲月靜好的樣子,該吃吃,該玩玩——可見黃馬甲們雖然煩人,但事實上並沒有對巴黎人的日常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
所以,放心,巴黎沒有成為煉獄,它還是那座我們熱愛的城市。
當然,我不是說黃馬甲事件不嚴重。上週末,巴黎有超過260人受傷,至少3人死亡,還有400多人因為暴力行為被逮捕——這是法國幾十年以來最嚴重的群體暴力事件,這種規模在其他國家也不多見。
但這種「嚴重」,和公眾號小編們所渲染的那種「煉獄」級的嚴重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隨便舉一個例子就可以看出那些文章的添油加醋有多可怕。比如這個標題,「歐洲多國暴亂」這樣的說法完全是造謠。
事實是,只有比利時和荷蘭這兩個國家受到了波及,並不是所謂的「歐洲多國」;更重要的是,即使在比利時和荷蘭,也只不過是出現了區區幾百人的抗議而已,暴亂根本無從談起。
當我們在驚嘆法國已亂的時候,國外的網友就顯得要淡定很多了,這兩天英文社交媒體上被轉發最多的是Instagram上一個俄羅斯博主偶然拍下的這張圖:
圖片來源:Ilya Varlamov
街道上已經燒起了濃煙,但Burger King裡的女顧客卻微笑地舉著手機。她到底是在自拍還是在拍攝外面發生的一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似乎事不關己的放鬆表情。這張圖在Reddit上被頂了12萬次,很多人說它精準記錄下了這個時代的狀態。
其實真的不必大驚小怪。
上週末巴黎的確在燃燒,但只是少數幾個街區。
抗議集會的確演變成了暴力,但已經得到了控制。
而且參與打砸搶的不過是其中很小一部分人,有想趁機撈取政治資本的極左和極右勢力,也有純粹的無政府主義者。
如果我們忽略掉這極小一部分人所製造的巨大噪音,就會發現黃馬甲運動的本質,只是一場街頭抗議而已。
而抗議,本來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啊。
在歐美國家的很多城市,抗議都是常態,小規模的抗議幾乎天天都有,大規模的抗議也經常出現。
法國人更是有抗議的傳統,有人甚至說這是他們身體裡與生俱來的基因。
暴力是違法的,但不訴諸暴力的抗議是合法的。抗議是普通人為了維護自身權益所採取的激進方式,也是人們發泄不滿和怨怒情緒的一個管道。
任何一個社會都有深層次的矛盾和長期難以解決的社會問題,但抗議提供了一個解決這些問題的入口和契機。
所以,與其幸災樂禍地感嘆世界真亂,或者慶幸自己的生活環境多麼安定,不如花點時間去瞭解一下,法國人為什麼要走上街頭?
可以肯定的是,發生這麼大規模的抗議,法國社會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巴黎連續三個週末都有大規模的抗議,其中11月17日的第一次抗議一共有接近30萬人參加,11月24日那次有16萬人。
最近一次抗議、也就是出現很多暴力行為場面接近失控的那次,也有7萬多人參加。
不光是在巴黎,法國全境很多城市都有類似的黃馬甲抗議集會。
從媒體的報導來看,黃馬甲抗議的主力,是來自巴黎以外的法國外省、相對比較破敗落後的那些中小城市郊區的底層草根人民——護士、農民、卡車司機、家政工人、小商店業主。
即使是在巴黎抗議的人,大多數也不是巴黎本地人,而是開車遠道而來的外省人。
2016年,法國的人均收入中位值是1700歐元,大致相當於13000元人民幣。
而參加抗議的主體人群,很多人的月收入連這個標準都達不到,大部分都在1500歐元以下。
這個收入並不算貧困人群,還不夠資格領救濟金和各種福利補助。
但同時,這個收入又不夠他們維持寬裕體面的生活,很多人月初領到的薪水,還沒到月底就已經花完了。
《紐約時報》拍了幾個參加者,可以看出確實是很草根的形象。
這次抗議的直接原因,是馬克龍為了兌現法國的碳減排承諾,宣布在明年1月開始增加汽車燃油稅。
對中產和富人,燃油稅幾乎沒有什麼影響,他們完全可以負擔;對於出行可以依靠公共交通、不怎麼開車的巴黎人影響也不大。
但對於住在郊區的中下層家庭來說,影響就太大了。因為公共交通不便,他們每天都得開車;原本就每個月入不敷出,再要多交燃油稅,連車都沒辦法開了。
所以法國人諷刺說,馬克龍在擔心氣候變暖世界末日,可是我們連這個月底都熬不到啊。
法國的油價本來就挺高的。前陣子我去巴黎,雇的當地司機一直在問我北京的油價,現在看來油價真的是他們很關心的一件事。
早在今年5月,就有一個女網店店主在網上貼過要求汽油降價的請願信。她分析了油價的組成,指出造成油價高昂的原因是稅費太高,稅佔了油價的一半以上。
但這封請願信一開始沒有引起什麼反響,一直安安靜靜地呆在網際網路上的某個角落裡。
一直到10月底,一個名叫Eric Drouet的卡車司機偶然看到了這個請願,於是就把它轉發到了Facebook上。
隨後媒體開始報導,請願信收集到的簽名數一下子從700飆升到了20萬,到現在更是漲到了115萬。
那之後人們就開始自發組織,外省人在Facebook上一起約定到巴黎,最終形成了大規模的抗議。
沒有領導人,沒有中心,完全是一場自發的草根運動。
如同山火,火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麼這麼快能燒到漫山遍野?
油價只是導火索。人們之所以能夠一呼百應,是因為他們長久以來對於法國社會的不平等有許多的怨念。
馬克龍上臺以後頒布的一系列政策更是加深了這樣的怨念——給富人和大企業減稅;砍掉12萬個政府公職;削減國營鐵路職工的福利,直接導致了今年春天的法國鐵路大罷工;等等。
法國大眾稱馬克龍是「富人的總統」,他的民意支持率急劇下降。這次抗議,很多人就喊出了要馬克龍下臺的口號。
所以,從本質上來說,這就是兩個法國之間的衝突。
一個是屬於富人和精英階層的法國,另一個則是那些覺得自己被拋棄、從社會的階梯上滑落的中下階層平民的法國。
以前信誓旦旦說絕不像以前的法國總統那樣對群眾壓力低頭的馬克龍,昨天已經服軟宣布暫停增加燃油稅,也許這是一個好轉的跡象。
法國街頭的黃馬甲們還沒有完全散去,未來會如何發展現在還很難預測,但應該不至於演變成全面的危機。
每個國家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階層利益衝突,解決不好很容易造成其他的問題。
正如美國鐵鏽地帶衰退的老工業區那些失意的人們,最終成為了支持特朗普的重要力量。
傾聽每一個階層的聲音,而不是只維護富人的利益,最大限度地減少社會不平等,讓草根也能過上體面的生活,讓每一個無名之輩都能有自己的尊嚴。
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保證社會的穩定和良性健康發展。
来源:作者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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