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鵬年未做官時,與本鄉人李孚很要好。一個秋夜,月色很好,陳鵬年乘興到李孚家聊天。李孚是個窮書生,他對陳鵬年說:「我妻子說家裡酒瓶早空了。老兄稍坐一會兒,讓我出去買點酒,回來一起飲酒賞月。」陳鵬年拿起李孚寫的詩卷,邊看邊等。
忽然間有個身穿藍衣,蓬頭散髮的女子推門進來,見陳鵬年在,退了出去。陳以為是李孚的親戚,剛才是迴避客人,所以不進來,於是側身而坐,以便迴避她。這時,那女人又進了屋,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藏在門檻下,而後走入內房。陳鵬年想看看那婦人所藏的是什麼東西,就俯身靠近門檻看了看,見是一根繩子,有臭味,有血痕。陳鵬年知道這是個吊死鬼,就將繩子藏在靴子中,照舊坐著看書。
隔不多久,蓬頭婦走到門檻下探看,見沒了繩,十分惱怒,直奔到陳鵬年面前,叫道;「還我東西!」陳問:「什麼東西?」那婦人不回答,踮起腳尖,聳起雙肩,張開口直朝陳鵬年吹氣,吹出的氣,猶如一陣冰冷的寒風,使人毛髮直豎,牙齒打顫,桌上的油燈也一閃一閃地快要熄滅。陳鵬年想:「鬼尚且有鬼氣;難道我平生仗義,反倒沒有正氣嗎?」於是,他鼓足正氣,去吹蓬頭婦,凡被吹到的身體部位,立刻成了空洞,陳鵬年先吹穿了婦人的腹部,接著吹透了她胸部,最後將她的頭也吹沒了。頃刻之間,那婦人如同一股輕煙散盡,再也不見蹤影。
過了不多一會,李孚買酒回來,忽然大聲驚叫說,他的妻子吊死在床上了。陳聽了以後說:「不要緊!蓬頭鬼的繩子,還藏在我靴子裡。」同時告訴他剛才吹氣退鬼的經過。他們一起搶救,用薑湯灌,她終於醒了。問她為何要尋短見?她說:「家裡實在太窮,夫君又是如此好客,連我頭上唯一剩下的一根銀釵,也被他拔去換酒,心裏悶悶不樂,客人又在外面坐著,不便聲張。這時在我身邊忽然出現了一個蓬頭婦人,自稱是隔壁鄰居,告訴我說,夫君取走你的銀釵,並非是為招待客人,其實是拿去作賭本了。我愈加覺得惱恨了,心想夜已深,丈夫尚未回家,客人又不走,我也沒臉打發客人回去。蓮頭婦人就用手比劃出一個圓圈,說:‘進入這圈中,就可到西天佛國,從此無比快樂。’我就將身子鑽進這圈中,圈太小,兩隻手套不進去,套了幾次,圈散掉幾次。蓬頭婦說:‘我去拿根佛帶來,你馬上就可成佛。’蓬頭婦便出去取帶子,等了好久,不見她回來。我迷迷糊糊地像在做夢,卻被你們叫醒了。」
後來,李孚問了問鄰居,才知幾個月前,村裡果然吊死過一個婦女,她是想找替身來了。
(據袁枚《子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