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藍色骨頭》視頻截圖
【看中國2018年4月2日訊】理想國按:
3月25日,"室內生活節"的第三個週末,我們迎來了崔健——但不是作為"搖滾教父"的崔健,而是導演崔健,帶著他的第一部長片《藍色骨頭》和短片《成都我愛你》。
在放映完這一長一短兩部片子之後,崔健和梁文道進行了映後談,談崔健的這兩部電影,也談崔健自己。
崔健說他不是很多人印象中的那個憤怒的搖滾青年,也不是和藹可親的大叔,他更渴望是一個真誠而實在的人,一個真誠而實在的藝術家。無論是在對談中,還是隨後的讀者互動過程中,他也確實表現得如此。
他說他是一個仍保留有希望的人,最討厭虛無者,"最給我們限制的人,是他自己根本沒有對這個土壤存有希望",也不是沒有過絕望,但絕望之後才能建立新的希望;他直言遭遇電影審查的忐忑,那心情就像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能不能上戶口,他說"你需要擁有良好的記憶力,這是中國文化人必備的素質"。
最給我們限制的人
是他自己根本沒有對這個土壤存有希望
講述:崔健
攝影:楊明
崔健.梁文道:為什麼是電影
1.
你需要擁有良好的記憶力
這是中國文化人必備的素質
這兩部片子都跟記憶有關係,拿我自己的話,就是跟時間打卡有關係。我覺得很多人的腦子都能夠在一件事情發生到很久以後還有某種反映——有的人可能沒有反映,但TA不一定忘掉了——加上中國的文化現狀,不允許你太有直接的反映,它需要你有時候遲鈍一點,跟時間合作一下。
這時候,就需要你具備事後回憶起當時情況的那種能力,你的記憶要非常非常的準確和完好,才能夠真正把這段歷史記錄下來,同時把你自己當時真正的情感和人格輪廓通過一些記憶表達出來。我覺得這是中國文化人或者做中國視聽文化的人必備的素質。
這兩部片子,一部關於未來,一部關於過去,實際上就是在時間打卡——你怎麼樣在時間的關節點上做反映。
我以前在美國紐約做《藍色骨頭》宣傳的時候,別人問我一些有關敏感事件的問題,我一般都會說我跟時間是很好的朋友。就像一瓶葡萄酒打開木塞以後要有氧化的過程,我覺得任何歷史事件和任何一個階段,都像一瓶酒一樣,對於我的記憶來說它是具有回味的價值的,不同階段會有不同的反映。
電影《藍色骨頭》視頻截圖
2.
最給我們限制的人
是他自己根本沒有對這個土壤存有希望
我不認為電影的敘事、符合邏輯那麼重要,我覺得人們內在的聯繫,能量的聯繫更重要,就是說你怎麼樣剪得讓大家覺得保持一個勁兒不降溫更重要。
我不是一個專業導演,我甚至願意大家如果把這個片子看成電影的話就不要把我看成導演,把我看成導演的話就不要把這部片子看成電影。在這個片子14年首映禮上,我就說過這樣的話,我更希望這個片子能夠達到電影之外的一種效果——人們認為人活在當下,人的理性、人的理智是有希望的。
有一個歌迷曾經有這樣一個留言給我,我覺得挺有意思的,他說以後不想再聽老崔的歌了,為什麼?因為聽老崔的歌總會有一種錯覺還仍然有希望,但他覺得應該是沒希望了。
我總得給人一種樂觀的希望,你看我所有的歌,你看我所有的作品,到最後都是給希望的,但他說他不願意看到這種結果,他覺得這是騙局。
我為什麼說有一個內在的能量的聯繫這麼重要,因為我就是覺得有希望,人就應該生活在有希望當中,否則的話人幹嘛要活在當下。而且人應該找到希望,人應該有這種能力,人應該去發現自己的問題並找到希望,而並不是張口說一套背後說另外一套,做的事是他最不願意相信的。
我覺得最管制我們環境的,最給我們限制的人,是他自己根本沒有對這個土壤存有希望,我發現有這種群體在,而且有這種意識在。
我不是一個演講者,我的語言表達能力很差,所以我要做藝術,希望大家能夠理解我,實際上我是不能夠通過語言讓人們感受到我是一個生活在有希望的軌跡上的人,但是我要通過我的藝術品,通過我的歌曲,通過我的作品,包括電影來表達。
如果你看了我的作品之後還是覺得沒有希望的話,我認為你是一個現實虛無主義者,你幹什麼都沒有意義。這種人可能特別危險,他們扼殺理想的角度會更刁鑽,他會找到很多很多的理論和經驗說你太幼稚或者你不夠成熟——我恰恰想通過我電影裡表達這種東西,讓你感到一種內在的、激情的邏輯與關係。
3.
我不是一個憤怒的青年
也不是和藹可親的大叔
很多人誤認為我應該是一個憤怒的青年,也誤認為我中年的時候應該是和藹可親的大叔。但事實上,我的生活當中沒有那麼憤怒,從小知道我的人,我就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我的作品裡面願意表達這些嚴肅的東西,但我的生活當中從來沒有那麼嚴肅。
有人說我應該是長得再黑一點,再粗壯一點,不應該知道微笑的一個人,到哪都應該是橫眉冷對那種。我原本不是那樣的人,那幹嘛把我看成那樣的,我覺得很遺憾,那是你們看錯了,而並不是我演錯了。
所有電影都是一個導演或者一個劇作者的內心世界,我在尋找,這點是毫無疑問的,到目前來說,我認為我還沒有找到歸宿,但是我努力奔向這個歸宿的方向,而且我越來越願意去創造出一種方法,去樂觀地告訴大家這個東西,希望跟大家分享。
我確實在通過做這些事去尋找我自己的歸宿,而且是我願意看到的,所以我認為它是有希望的,但是有些人沒有感受到,很大的原因是雖然你在那個電影世界或者音樂世界裡的那一瞬間感到希望,但回到自己的世界裡面後仍然感到沒有希望,反而想我在騙你們。
我覺得那是你的問題,因為你沒有找到足夠讓你自己感到希望的那些藝術品,或者說你沒有努力地去試圖再進入跟你有希望的群體裡,我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圈,如果這些人總是讓你失望,也許他不是你的朋友,你錯認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你應該找到鼓勵你的人,跟他們在一起。
4.
等待電影審批的過程
就像不知道一個孩子能不能上戶口
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下一部電影。我是一個音樂家出身,我大量時間在做音樂,我在做音樂的時候能夠更感受到自己的歸宿,離自己所謂理想的生活狀態更近。
當我回想起來這個電影在審批的過程當中,我的內心裡面總是提到嗓子眼,大概過了有半年,真的不知道這個片子能不能通過,就像不知道一個孩子能不能上戶口一樣,就是那種感受。
你辛辛苦苦這麼努力地做一件事,但是根本不知道它有沒有機會,甚至不知道有沒有讓圈裡邊人承認你的機會。如果那個片子沒有成的話,我的名聲就是老崔不務正業,不好好搞音樂,做電影也沒人看,連審批都過不了,要是連小圈子的人都不知道我做這件事的話,就會是另外一番局面,對於我來說最起碼是信心上的一種傷害、一種打擊。
我仍然認為《藍色骨頭》所面臨的現實,就像電影裡一樣,我們真正沒有脫離這個迷失的季節,我們仍然在這個迷失的季節,我們這場失落的、失意的夢仍然在繼續,我也不知道下一部電影有沒有機會。
所以通過我的表達,我也希望能夠聽到我說話的所有人,包括領導們,也應該知道一個藝術家存在創作自由的空間,對這個民族、對我們的未來有多麼重要。
5.
男人和女人之間
是一種量子糾纏的生理關係產生的一種美好
我最近寫的歌叫《愛情量子定律》,我覺得我們每個人的愛情關係並不是相聚的美,而是相斥的美,大家實際上越不一樣還在一起的那種美。只有孤獨才能穿越時空,浪漫是它的目的。
我為什麼那樣寫《花房姑娘》,還有《假行僧》,是想逃離,但是我逃離的過程當中離不開你,那個感覺才是美的感覺,而不是我們偏要在一起,成天打架也要在一起,不是那種概念。實際上我們每個人都是相斥的,所以我覺得男人和女人之間就是一種量子糾纏的生理關係產生的一種美好。
我這個電影裡面也有這種精神在,當你自己真正獨自分享一個愛情空間的時候,當你發現它在遠離你,空間可以在你身旁,但是它跟你的時空感不一樣,你們互相有不理解,或者作息時間不一樣的時候,你會發現這種關係的美好。所以我覺得浪漫的目的,在孤獨的過程當中產生了一種排斥和團聚的關係,所以我覺得這是一種美好。
6.
我就是那樣
你怎麼樣看我真不是我的問題
我二十多歲時待業三年,到處找工作去吹號,因為我那時候不想做別的工作,就想做音樂,我爸通過關係,讓我在朋友的文工團裡面偶爾工作。我又不願意回家,不光是家裡沒有條件,就是覺得自己該獨立的時候應該離開父母,又離不開父母的幫助,一直糾結到我25歲的時候寫了《一無所有》。
寫了《一無所有》之後,我的心裡面有一個微妙的變化,就是別人在聽你的時候你要為別人負責,別人都在關注你,你能不能灑脫的表達自己,並在不騙你自己的情況下,分享給這些關注你的人。
這個問題已經不是說你成功或者是不是成名,或者我是不是還是一個無名之輩,我覺得我和我觀眾的關係確立的了,如果別人關注我,我就應該為他們負責任,我應該儘可能的告訴他們我的感受,不應該去照顧他喜歡不喜歡我,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什麼樣的更應該告訴你,這個更重要,因為我就是那樣,你怎麼樣看我真不是我的問題。
7.
絕望之後才能建立新的希望
我特別討厭虛無者
我在我的電影裡面關注人的心理健康的正常成長是否跟上一代有密切關係,我發現這個問題非常大,而且也很揪心,這也許是我內心的一種傷感。
我最近寫的歌,還有自己經常唱的一些歌,已經遠遠不像《新長征》或者《花房姑娘》那樣。其實大家可以通過我的任何一個作品找到我積極樂觀的一面,同時也能夠找到我傷感的一面。
因為你過於傷感,當你從傷感中振奮起來以後人家覺得你真正有希望,所以我有足夠的傷感和有足夠的戰勝,我不想說大家都在討論的一些話題,我更希望我能夠通過自己的眼睛和經歷找到我所願意表達的傷感。其實表達傷感的過程當中就是在療傷,這時候再樹立起一些解決問題的方法,人就是在勵志。
所以我認為我的這個創作理念應該是這樣,哪怕它有的時候是絕望的,因為我有些歌曲是絕望的,沒有給人看到希望,比如《寬容》,甚至《外面的妞兒》,還有一些歌批判性非常徹底,一點希望都不給的,而且我也很喜歡徹底的那些類似於絕望的藝術——按他們的語言絕望並非是虛無,我特別討厭虛無者——當人們面對一件事產生徹底的絕望之後才能建立一種新的希望,所以我喜歡看到這樣的作品。有可能這個東西是我想通過所有藝術影片表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