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批判粟裕,發言最激烈的是陳毅、彭德懷、聶榮臻、鄧小平、黃克誠5個人。(網路圖片)
1955年,粟裕被授予大將軍銜,並被授予一級八一勛章、一級獨立自由勛章和一級解放勛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或者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1958年5月,從1938年開始,有近20年時間走著順路、「風光」無限的粟裕,運道截然而斬,忽然遭遇人生的「滑鐵盧」,受到彭德懷、聶榮臻、陳毅等人的批判,罪名是「資產階級極端個人主義者」。
先小會再大會,定調子再擴大,這是一個整人的「潛規則」。幾次小范圍的中南海居仁堂批判會議,參加者有鄧小平、彭德懷、聶榮臻、陳毅、賀龍、羅榮桓、葉劍英、林彪、黃克誠、譚政、蕭華(10位元帥中朱德、劉伯承、徐向前未參加),主持人是中共中央書記處總書記、中央反右領導小組組長鄧小平(注1)。發言最激烈的是陳毅、彭德懷、聶榮臻、鄧小平、黃克誠5個人。
準備功夫做足後,批判小會轉為有1,400人規模的大會,參加人員也擴大到全軍各大單位的負責人。原華東野戰軍的高級幹部自然有不少人奉命與會。
粟裕是華東野戰軍、第三野戰軍實際的最高指揮員,三野將領過長期在他的指揮下浴血沙場,早將粟裕看作是三野的一面旗幟和自己的光榮。他們對突如其來的批粟很不理解,言行上就有牴觸。
三野將領不過關,批粟行動就卡殼,搞不下去了。
辦法總比困難多。彭德懷於是開始組織有力人物做三野幹部的思想工作,施加巨大壓力。他們輪番上陣,個別談話,要求人人過關,與粟裕劃清界限。
陳毅過去是三野名義最高負責人,現居外交部長,以口才著稱,又有領銜批華東局最高領導人饒漱石的經驗,自然成了出面做工作的首選。他除了找人個別耐心談話外,還在千人大會上做了長篇專題發言。
彭德懷很滿意陳毅的講話,高興地說:「陳毅同志的發言對我們有很大教育意義,對我們反個人主義有很大作用。」(注2)劉伯承、粟裕、肖克是這次軍委擴大會議的批判對象,而只有粟裕的罪名是「個人主義」,劉蕭是另外的「教條主義」。陳毅大批個人主義,無疑針對的是粟裕。
同時,如果陳毅只是一般隔靴搔痒地發言或者如有人所說的「明批暗保」,那麼絕不會獲得指責粟裕「陰」的彭德懷如此興奮不已的評價。
但令彭德懷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一年後的8月21日,又一個軍委擴大會議在中南海懷仁堂舉行時,陳毅因留守北京沒上廬山,這時候趕緊繼劉少奇之後,重炮出擊,第二個表態說:「彭德懷是‘右傾機會主義’的錯誤代表,在廬山公開跳出來反對毛主席,應當徹底批判。」(注3)
因為陳毅出面和彭德懷等人的巨大壓力,絕大多數三野將領不敢為粟裕說話,有人甚至跟風批起粟裕來。
原南京軍區政委傅奎清回憶說:「那時批判粟裕,我們華東局的同志不發言,還批評我們,說我們的態度不端正,因為華東局的同志都知道,粟裕二讓司令,什麼個人主義、野心家?根本不符合事實。」
原華東海軍司令員張愛萍回憶說:「那次會議,說到粟裕同志的個人主義,我就不同意,我找過黃老(黃克誠),說粟裕同志不是那種人,我就不發言了吧,黃老點頭說,也好。可後來軍委領導還是指定我表態,我沒辦法,只好說粟裕同志過去在華東勝仗打的多,是有些驕傲的,總參千頭萬緒,總長不好當,算是表了態,但領導還是不滿意,說我軟弱,還點了我的名,後面發言的幾個同志看到我被批評,說得都很重。」
後來有些戴著有色眼鏡的淺薄者認為,批粟時三野將領不敢出面給粟裕說話,說明粟裕威望不夠或者本身就該批。
這是典型的站著說話不腰疼或者內心陰暗。
按此高論,1959年批判彭德懷,彭德懷的「威望」更是小得可憐。全軍不但沒有人站出來幫這位昔日的解放軍副總司令說話(鐘偉是偶然的例外),他最親信的副手、西北野戰軍副司令員、曾被人稱為「反對張宗遜就是反彭總」的張宗遜還當了急先鋒,反戈一擊,在廬山會議批彭最積極(因此保住了副總參謀長一職)。北京衛戍區副司令員李鐘奇甚至將彭德懷一拳打倒,說「彭德懷!你也有今天吶!」。北京軍區副政委王紫峰也動了粗,把便紙簍當高帽子扣到了他頭上。其他野戰軍將領落井下石,譬如蕭華之類更是不勝枚舉。
彭德懷如此,林彪亦然。
1971年「九一三」後,當年唱著「林總的命令往下傳」的四野將領們,除了淪為階下囚,失去發言資格的四大金剛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無一人敢挺身而出給林彪說話,幾乎都是聞風而動,趕快揭發,與林彪撇開干係。吳法憲其實早在得知林彪上了飛機後,就積極主動協助周恩來採取全國緊急措施,多次請示周恩來是否打下自己多年追隨的「林總」的飛機。只是最後被毛澤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話否決,否則,堂堂威望無比的林總,真有可能直接死在嫡系老部下的手中。
此前此後,批劉(少奇)批鄧(小平)無不如此。
因此,以組織高壓下的形勢逆推被批判的對象威望不夠,甚至揣測被批對象本身一定有問題的結論是相當荒謬的。
但實際上,相比之下,批粟的情形還要略好些,除了其他野戰軍的蕭勁光、陳賡幫著說公道話外,畢竟還有幾個三野的高級將領敢當面牴觸,以示不滿批粟。
批粟裕的時候,他的嫡系老部下葉飛、王必成、陶勇成為重點「攻關」對象。
但無論怎樣威逼利誘,葉飛是死活不開口。
陶勇則說:「首長,你是知道的,我家境貧寒,八代祖宗不識字。我自己呢,當了團長還不認識自己的名字。這樣吧,就請你的秘書寫一篇揭發材料,我來念吧。」
果然,陶勇發言前就鄭重其事申明:「我文化低,識字不多,這篇稿子是一位首長的秘書寫的。但這裡筆劃多的字實在太多了,怕念不好,錯的地方,請秘書補充……」
結果,陶勇的發言被取消了。
王必成則另有辦法。他不拿講稿,即興「揭發」粟裕:「我,王必成,奉命揭發大陰謀家粟裕。粟裕的大陰謀,有兩點我體會深刻,那就是‘大’和‘謀’」。
接著,他講了濟南戰役未結束,粟裕就向中央建議打淮海大戰,一役基本解決殲滅國軍的主力問題。「中央採納了粟裕的意見,我們取得了決戰淮海的勝利,提前兩年解放全國。這個謀有多大,我是小人物,不敢評論,也沒資格評論,但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最清楚……」
王必成最後說:「粟裕陰的一面,我沒有體會,請知情者揭發出來,讓我們受教育!」
他的話一出,四座皆驚。與會的賀龍早年行走江湖,佩服的是這種肝膽相照的仗義,他很是讚賞王必成,說:「王必成可信、可交,可深信、可深交!」(注4)
王必成「又臭又硬」的不合作態度,也就成為1979年在昆明軍區任上,被重掌大權的鄧小平臨陣換將,改為武漢軍區司令員(不久調任軍事科學院副院長閑職),不能參與指揮對越作戰的由頭之一。他最後只得讓兒子、懷孕的媳婦和女兒上前線,悲壯地說:「我不能參戰,但我們家有三個半人參戰,此願可遂,此志可明瞭。」
註釋:
注1:《粟裕年譜》627頁。
注2:《彭德懷年譜》690頁。
注3:《吳法憲回憶錄》531頁。
注4:侗楓:《虎嘯血野》40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