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圖:公用领域)
【看中国2018年3月1日讯】感謝天則經濟研究所,每年舉辦一次「新年期許」論壇。這是讓大家在新的一年有點盼頭的活動,我一直很重視。我今天演講的題目是「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這個「前事」和「後事」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概念,而是說從以往的歷史經驗,討論如何辦後事。
今年盛洪所長簽發的請柬,有句話特別有意思:「最好的期許就是提出能夠達致良好願望的制度改革方案。」這是很正面的,我知道盛洪先生作為新儒家,對於朝廷仍抱有匡正的心態;歷史上的儒家,自古及今都有這種心態,要匡正朝政的得失。但還能不能做到?我覺得也只能盡人事而聽天命了,大家可能都會感覺到這種無力感。
我是一個自由主義者。前兩天我去聽了台灣新儒家楊儒賓先生的一場講座,跟他也有一些交流,發現自由主義和新儒家也有很多的共識。當然,我還是堅持自由主義的立場。
前事不忘:大清後事有安排
去年「新年期許」論壇上,我談到大清朝給自己準備了後事,它臨終前建立了各省的議會﹙諮議局﹚,頒布了地方自治章程,當革命發生的時候,沒有造成太大的社會動盪,也沒有出現大規模的種族仇殺。辛亥革命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一次「光榮革命」,沒有太多的流血和暴力,就完成了政權的和平交接。這種情況在今天幾乎是不可想像的:執政黨絕不相信自己會死亡,決不安排後事;而且從反面汲取教訓,堅決不搞憲政。
執政黨領導人中,想像過後事的不多。毛澤東說「人到老年就要死亡,黨也是這樣」,他認為階級消滅之後,政黨和國家機器也會逐步衰亡。胡錦濤則曾含蓄地警示:「黨的先進性和黨的執政地位都不是一勞永逸、一成不變的。」「過去擁有不等於現在擁有,現在擁有不等於永遠擁有。」性格決定命運,繼任領導人則一定會堅決捍衛中共的執政地位,並為此抗爭到底。
剛才盛洪提到,今年是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我想到的是戊戌變法一百二十周年。對改革的反思和預期,我覺得應該有一些階段性的表述。
「改良與革命」這個話題我們討論了很多年,中外歷史上有過多次的改革。吳思還在主編《炎黃春秋》時,我就寫過一篇關於歷史上改革周期的文章。縱觀中外改革史,多數改革都不太可能持續太長的時間。如果改革在啟動後的五至十年間不能取得勢頭,就不大可能繼續,從來沒有過延續四十年還永遠在路上的「改革」。我特別剖析了兩個失敗的標本:俄國的斯托雷平改革和中國的晚清新政,指出:執政者憑藉「頂層設計」自上而下地推行改革,目標都是避免革命。如果利益圈子太小或無法平衡各方利益,其後果往往是人亡政息,甚至犯下「顛覆性錯誤」,革命仍將不期而至。
古老智慧:莫到瓊樓最上層
最近重讀《周易》,推演「乾卦」,卦爻升至九五、九六﹙上九﹚的時候,我有些感觸:一條龍自下而上,一步步上升到了「九五之尊」的位置,還要不要繼續往上走?現在看恐怕還要往上走,一直走到上九—「亢龍有悔」。
〈繫辭上〉說:「悔吝者,憂虞之象也。」卦爻不當位,方有此卦象,其解讀為:「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太滿了就不可能永遠地保持下去,物壯則老,物極必反,講的就是這個道理。孔子對「亢龍有悔」還有個解釋:「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這個表述也很生動到位。
當局者迷,究竟有沒有感覺到「悔」,我們不知道。紅衛兵一代經常講「青春無悔」,從不反思人生失誤。自信再三,乃至於四,不接受歷史教訓,權力超過能力,恐怕要出大亂子。
卦辭上還有一句:「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周文王認為「見群龍無首,吉」,一群龍看不出誰是首領,才是吉象;一旦成為群龍之首,恐怕所有的責任都要一人承擔,這也就是到了「上九」這一步的困境所在。所以袁世凱稱帝前,次子袁克文曾以詩進諫:「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
孔子晚年讀《易》,韋編三絕。歷史進程走到這一步,也需要再三思考。上述所言算不上期許,只不過是一個警示:不要走過了,過猶不及。
歷史教訓:剛性體制易脆斷
就民間社會而言,除了對新年的期許以外,還應該有對未來的中長期展望,這是我接下來要講的。
目前好像沒有什麼樂觀的選擇,被迫在腐敗和專制之間二選一,這非常讓人糾結。要麼忍受江時代沿襲下來的腐敗,要麼接受現在的這一套,不許有其他選項。但這可能是一條不歸路,權力越抓越緊,方可維持現狀;一旦放鬆,就可能崩盤。
兩年前網絡上流傳一篇題為〈警察國家必死於脆斷〉的網文,以突尼斯和埃及為例,總結「茉莉花革命」的教訓,結論是:「再大的超級國家,只要一旦走上了維穩的道路,哪怕持續的時間再漫長,也必然以脆斷為結束,脆斷之後的結局也必然更加混亂。」
過於剛性的事物容易崩裂,這正是《周易》給予的啟示。我現在比較注意的,是權力架構會不會發生脆斷,一旦發生「顛覆性錯誤」,全社會可能都會出問題。現在常常講「命運共同體」,一輛公交車被劫持以後,全體乘客的生命都被綁架了。這種狀態下如何自救、如何擺脫困境?
看去年底的局面,「新權威主義」出師不利,驅趕「低端人口」、拆除建築物牌匾和供暖「煤改氣」,這「三板斧」砍下來,不僅遭受了挫敗,還大規模製造了潛在的敵人。每個「低端人口」也都有「中國夢」,他們的夢被打破了。大規模地拆牌匾以保衛「天際線」,但是每個大廈牌匾後面,可能都有一個或者幾個利益集團。全社會各個階層都得罪了,出現脆斷局面的風險就會加大。
社會自救:地方自治是出路
這種狀況到底還會延續多久?何清漣女士最近出版了一本新著—《中國:潰而不崩》,認為大約可以維持二十至三十年。我跟她有一些個人交流,就問從何時算起。她說從二○○三年開始。我算了一下,是二○二三年或者二○三三年,這是她作為經濟學家推算出的一個邊界,與我六年前的預測十分接近。當然歷史也有很多的偶然性,不一定全按經濟學規律運行。未來如果出現任何的變局,社會如何來自救?我覺得後事的安排,可能仍是最緊要的。
兩千年來中國一直是大政府、小社會,改革開放初期曾一度提倡小政府、大社會,如今政府憑藉經濟起飛重新強大起來,成為巨無霸,把社會擠壓到幾乎沒有空間了。這種情況其實很危險,「黨領導一切」,社會化的人群不允許有社會組織,不許有NGO,甚至打壓NGO。本來NGO可能是一個可以補台的架構,現在被打壓得空間非常之小,甚至被視為「敵對勢力」代理人、「顏色革命」溫床。一個沒有社會自治組織的專制社會,未來的風險相當大。
去年在這個論壇上我曾提出:如果一個巨大的架構突然崩潰,未來這個社會怎麼辦,我們會不會重新陷入叢林法則,重陷以暴易暴的歷史循環怪圈?
何清漣女士在新書末尾,分析了去年流亡富豪郭文貴在中文互聯網上發動的「郭氏推特革命」,認為對未來中國具有隱喻意義:一旦政治高壓瓦解,這類「革命」就將成為現實,其主導力量必定是底層社會成員,並且極可能會重複中國歷史上歷次農民革命或中共紅色革命的模式。它的身上帶著毛式共產革命的深深胎記,與建立民主憲政制度沒有什麼關係。我與何女士觀點相同,且一致認為地方自治才是擺脫未來危機的出路。
結語
參加了這麼多場「新年期許」,今天在座的,有政治學、經濟學、法學、社會學和宗教學方面的專家。我希望大家認真地思考一下後事怎麼辦。「集權後搞民主」的幻想基本上可以拋棄了。病人很自信,你說人家有病,人家不承認;你再說人家有病,人家就要打你。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是先考慮將來社會如何自救。
我對未來是相對地悲觀,提不出什麼更好的建議。先拋個磚把問題引出來,敬請各位指教,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