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焰火》劇照(網路圖片)
【看中國2018年1月22日訊】(接上文《絕望的東北—我那被偷走的故鄉(1)》)
東北人不都是黑社會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太宰治《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
中國歷來是社會治安比較好的國家——如果不算上被偷了永遠不會被立案的自行車,如果不算上當地警察從來不屑追究的傳銷,如果不算上那些所謂「活該你蠢」的電話詐騙受害者的話。然而,在1997-1998年之間,一向平緩的中國刑事犯罪曲線,突然出現了一個尖端。而在東北,黑社會也正式登上了歷史舞臺。這與下崗僅僅是巧合麼?
東北人與黑社會,是一個研究東北繞不開的問題。有人說,中國沒有黑社會。是的,中國也沒有窮人,那叫待富群體。事實上,以我有限的人生經歷,就曾接觸過好幾個與黑社會相關的人。他們中有的是浪子回頭,高考光數理化三科就考了420分的勵志學霸;有的是當年叱吒風雲,後來金盆洗手的民營企業家;甚至還有傳聞有涉黑嫌疑的警察。一個好的社會中,並不是沒有罪惡,而是罪惡距離普通人的生活非常遙遠。在美國,如果你不吸毒,不進入黑幫,社會中的罪惡會離你非常遙遠。而東北人的生活中,尤其是東北人80年以後出生的年輕人的生活當中,與黑社會產生交集,並不是天方夜譚,甚至不是少數個例。
東北人對黑社會最為認同的,往往是80後和晚70後,老一輩的人那裡,你看不到現在東北人所表現出的那種匪性和戾氣。事實上,東北是最不應該出現黑社會的地區。儘管東北民風彪悍,但這種彪悍,已經被長期的體制化所壓制。老一輩人往往不愛打架,因為第一,他們承受不起工廠的處分;第二,東北的家庭是呈現原子化的,由於都是移民的後代,所以沒有宗族、大家庭之類的組織資源。拿我自身舉例,我的爺爺奶奶都是地地道道的河北農民,家裡的孩子,除了最小的我父親,其他人都出生在河北。祖墳家譜一概沒有。這樣的社會環境,是很難自發產生黑社會的。
然而,下崗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
我們知道,下崗員工多數是四十多歲的老工人,然而,也有一部分年輕人。他們的人生還很漫長,然而工作卻是遙不可待。下崗老工人的兒子們,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既然有下崗,就不太可能有招聘。而民營經濟根本不足以承載這些年輕人的就業。他們面前,沒有一條真正意義上的生路。沒有路就撞出來一條吧。當千軍萬馬走向新興的運輸等行業時,當幾百萬人為生存而戰時,暴力就成為了彼此唯一能夠聽懂的語言。
做好人的命不值錢,良民就會成為土匪,那麼人們自然會去作惡。而下崗,讓東北成為了一個冰天雪地的修羅場。
而此時,一部與東北毫不相干的香港電影,讓東北迎來了更大的不幸。1996年,《古惑仔》上映。相信大家即使沒看過也有所耳聞。這部成就了陳小春與鄭伊健的電影,對黑社會進行了道德層面上的美化,讓混黑社會蒙上了一層玫瑰色的光暈。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危害,真正不幸的是,對於一群沒有什麼文化,沒看過外面世界的年輕人,創造一個黑社會組織,最大的難度不在於人力資源——反正東北走投無路的年輕人有的是——而在於缺少一個成熟的組織模式,《古惑仔》手把手的教會了他們。依托黑社會帶來實業競爭力,再用實業反哺黑社會,一夜之間,東北的男青年,甚至男中年們,看到了生活的一線生機。
現在看來,當時去混黑社會的人,並不是不理性的。比起苦等經濟好轉,徹底淪為社會底層,混黑社會,雖然會被人砍死,雖然會坐牢,但在當時,確實是個更有前途的出路。現在,很多當年的黑社會,死的死了,坐牢的剛放出來,當年的兄弟們早就不認識他們了。但幸運的人,都已經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財富,其中的頭目,很多都成為了企業家。在東北,現在還有一些行業,有黑社會背景的企業家佔比相當高。
與黑社會一樣,性工作者,也是東北人身上一個甩不掉的標籤。
我經常在網上看到有人說:「哦,東北,那的小姐特別多。」遇到這樣的說法,我總會非常和善的發問:「這事兒我不太清楚,我爸媽都是工人,所以對這事兒不瞭解,敢問令尊令堂是做什麼的?」最終,這場討論會成為一場始於「X你媽」,終於「X你媽」的無聊對罵。而我在雜誌社的第一位主編,也是我的老師和一生摯友陸哥,曾在現實生活中遇到這樣的問題,而結局是一場不足以被刑事立案的治安案件。作為一個個人主義者,我當然不會因為對群體的惡意而惱羞成怒,然而,地域歧視所代表的惡意,是針對於每一個個體的。但是,即使我有出拳相向的意願與能力,但我依然覺得,東北人在中國性工作者裡的佔比,可能確實不低。
你可以說她們鮮廉寡恥,你可以說她們好逸惡勞,你可以說那麼多人,沒有出賣身體依舊能夠生活下去,但在經歷絕望之前,我們都不會真正的瞭解什麼是絕望。我認識一個同齡人,她上學期間昏倒,住進了醫院。醫生檢查了一番,說出的話令人心碎:「沒什麼大毛病,慢性營養不良,不用吃藥,每頓飯吃飽就行了。」她的母親是一個令人尊敬的女人,沒有選擇那些令人很多人不齒的謀生手段,而是節省自己的營養,去保證她的營養。而她的女兒,也沒有辜負她的期望,考上了東北最好的師範大學,讓她的目前過上了富足的晚年。我敬佩這個堅強的母親,敬佩這個上進的女兒,然而,我想說,如果當時她們做出其他選擇,我絕不會有一絲的鄙夷。
活下去,像畜生一樣活下去,像螻蟻一樣活下去。可以去作惡,可以去冒險,可以去在陌生的男人身下發出虛假的叫聲,只為了活下去。當面對災難的時候,人的求生慾望無比的高漲,但底線卻可以無限的低。是的,她們不夠堅定,她們的羞恥心不夠強。你不會去嘲笑南京被屠殺的同胞,你不會去嘲笑汶川和唐山,以及駐馬店災難中死去的災民,你們同樣不會嘲笑在那被自然災害的三年中餓死的河南人、四川人,你卻可以嘲笑她們。只因為她們活了下來,看客們,她們欠你一條命!
時至今日,東北人在性工作者中的比例依然不低。原因就在於,一旦一個產業在地方上聚集,就很容易通過熟人引薦,形成帶有地方色彩的行會。就像揚州的修腳,湖北的理髮一樣。當你去鄙夷那些東北性工作者時,請你明白,你鄙視的是一場災難過後,畸形的社會文化所催生的難民。
曲婉婷與母親張明傑(網路圖片)
我承認,黑社會與性工作者們的生活,總免不了有一些骯髒,那麼,這裡不妨舉一個活得很「乾淨」的人——曲婉婷。曲婉婷因為說自己的母親是英雄,而成為全體東北人的公敵。她的母親就是原哈爾濱市發改委副主任,因貪污受賄而被提起死刑公訴的張明傑。張明傑的涉案金額是3.5億元,但其中的1000萬元最引人注目。這一千萬元,是某個單位的員工安置費,也就是遣散補償。如果按照每人五萬元計算,就有200人的生活,因為她的貪婪失去希望。這1000萬元,是孩子的早餐錢,是老人的看病錢,有多少人,就是拿不出醫藥費,因為一些本來可以花十幾萬,幾十萬治癒的疾病,在絕望中走完人生?有多少人,為了一筆救命的錢,不惜去刀口舔血,出賣肉體?而曲婉婷,卻可以用這些本該用於救命的錢,去上最好的大學,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業,展現自己確實不錯的音樂才華。我毫不懷疑,曲婉婷與這些罪惡無關,她甚至都未必知道這些錢是怎麼來的。她不認識那些飢寒交迫的人,不認識那些在家裡放棄治療的冤魂,不認識那些營養不良的孩子。她確實是乾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