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徒縣的吳某,是一位世家子弟。他的祖父、父親都曾是府學、縣學的生員。尤其是他的祖父,為人端方正直,鄉里遠近的人對他都很敬重。
吳某在祖父去世十年後,才娶妻成家。婚後,夫妻十分和睦。乾隆二十一年,吳某的妻子突然暴病死亡。使他思戀不已。
當時,丹徒城有個朱長班,全城的人都知道他有時到陰間當差。吳某辦理妻子的喪事時,朱長班日夜都來幫忙。吳某就向朱長班打聽陰司的事。
朱長班告訴他說:「陰間和陽間沒有什麼不同。那些無罪的鬼,都過著安閑自適的生活,只有那些在陽間犯了罪的鬼,才被打入各級地獄。」
吳某就懇求朱長班帶他到陰間去走一趟,會一會他的妻子。朱長班對他說:「陰陽隔世,活著的人怎麼好隨便到陰間去呢?令尊大人待我這樣好,我怎麼可以做這種缺德的事?」但吳某仍死死糾纏不放。朱長班就說:「這事我是絕對不能做的。你如果執意要去,可以到城裡太平橋,尋丹陽人常媽,多給她些禮金,她或許會答應你。」吳某聽後,心裏很高興。
第二天,吳某進城找到了常媽。開始常媽不肯,吳某答應事後將贈送幾千文謝禮,常媽才改變了態度,並且說:「你在某天選擇一間清靜的屋子,一個人獨宿。到時,我會來約你一同到陰間去。但是,你脫下來的衣服,千萬不能有絲毫的移動,要是移動了一點,你就無法還陽了。」這件事,常媽特別強調,一再叮囑。吳某牢記在心,就告別常媽回去了。
吳某自喪妻之後,就一直獨宿在一間廂房裡。到了某天,吳某私下叮囑他的嬸娘說:「侄兒今天身子覺得不舒服,需要早點睡覺。請嬸娘在外面替我鎖好房門,千萬不可讓人到我房裡去,更不能移動我脫下的衣服。這是關係到侄兒生死的大事,嬸娘萬萬不可大意!」嬸娘聽了他的話,心裏非常害怕。問他出了什麼事,他避而不答。嬸娘無奈,只好照他說的話,在外面替他鎖了房門,又悄悄地在外廂照應。
吳某進了臥房後,就點了一盞燈,放在床前;又脫去了外衣,放在床頭,然後睡下。但他因為心中有事,輾轉反側,一時竟沒法睡著。他心裏想著:「常媽並沒有叮囑我一定要睡著。但她又如何帶我到陰間去呢?會不會是她胡說八道,在哄騙我?」到了二更時分,忽然,有一絲黑煙從窗口的縫隙緩緩進入。那黑煙裊裊,就像一條蛇在吐著舌頭。吳某見此情景,心裏不免害怕。過了一會兒,那絲黑煙就變作一個黑團,其大如鬥,直向吳某臉上扑來。吳某頓時覺得一陣眩暈,只聽耳邊有人說:「吳相公,跟我走吧!」聽聲音,說話的正是常媽。隨後,常媽把吳某從床上扶起,一起從門縫裡出去,竟然一點沒有障礙,吳某還看見嬸娘的房間裡點起了幾盞燈,有幾位堂弟也睡在裡面。大概是嬸娘害怕,就把他們叫來作伴。
吳某一跨出大門,就覺得換了一個天地。眼前黃沙漫漫,連東南西北都無法辨別。走了一程,才漸漸有了人煙。那裡的街道、店舖、官府衙門,竟與人間一樣。走到一個地方,見有一個大水池,池裡的水呈紅色,許多婦女在裡面痛哭、喊叫。常媽指著那個水池對吳某說:「這就是佛家所說的血污池,你家娘子大概也在裡面,你找找看。」吳某東張西望,找了一會兒,發現妻子正泡在水池的東南角。吳某見此情景,不禁失聲痛哭,一邊又呼喚著他妻子的名字。吳某的妻子聽到叫喚,就走到吳某站立的池邊,流著眼淚,一面與他說話,一面伸手拉他入池。吳某將要下到池中,常媽大驚,上前一把將他拖住,對他說:「你是不是不要命了?這血污池中的水,只要你身上沾到一滴,你就別想回人世了!你可知道,凡是打入這血污池的,都是因為生前毒打婢妾、使之流血的緣故。入池的深淺,也由婢妾流血多少而定。」吳某說:「我妻子生前並未打過婢妾,為什麼也把她打入血污池呢?」常媽說:「這是她上輩子犯下的罪孽,你怎麼會知道?」吳某又問:「我妻子生前並未生育,為什麼也要打入血污池?」常媽耐著性子告訴他:「我前面已經講清楚了,打入血污池並不是因為生育,生育是人世間的常事,有什麼罪過?」說罷,拉著吳某就走,從原路回到家中。
吳某一直昏睡到第二天午後方醒。起床後,他臉色焦黃,毫無血色,好像是個生了很長時間病的人。過了幾天以後,他才慢慢地恢復了原狀。
過了一個多月,吳某又思妻心切。他來到常媽家,要求再帶他到陰間去一次。常媽面露難色。吳某許諾比上次多幾倍的禮金,常媽才點頭答應了。
到了約定的日子,吳某仍請嬸娘從外面反鎖了房門。常媽也按時到了。
帶他出了大門,走出大約一里地的光景,常媽忽然撇下吳某,一轉眼就不見了。吳某不知是什麼原因,正在驚疑發呆時,見前面有一頂轎子慢慢而來,轎中端坐著一位白髮老翁。等到轎子走近,吳某才認出轎中的白髮老翁,原來是他去世多年的祖父。他一陣慌張,正要躲避時,祖父把他喝住道:「你為什麼跑到這裡來?」吳某不敢隱瞞,就把思妻心切,兩入陰間的事,如實說了。祖父聽後,大怒道:「人的生死各有天命,你怎麼這樣不通達!」伸手就打了他兩個嘴巴,又罵道:「你若是再來,我就立刻告訴陰司的官吏,把常媽這老婆子殺了!」說罷,命兩名轎夫,把吳某送到一條河邊。轎夫乘他不注意,一把把他推到了河裡。吳某一嚇,大叫而醒,發現自己仍舊躺在床上,只是左臉火辣辣地疼痛。伸手一摸,左臉已經青腫。他推說身子有病,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才慢慢恢復了健康。
當時,吳家一位親戚家的老太爺,病得很重,吳某就對嬸娘說:「咱親戚家那位老太爺不久就要歸天了!」嬸娘吃驚地問道:「你怎麼知道?」吳某說:侄兩入陰間,看見陰司衙門前接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他的名字和死亡日期,所以我才知道。」自此以後,吳某精神萎靡,兩顆眼珠子呈藍色。一到下午日頭偏西,他就常看見各種各樣的鬼。
(據袁枚《子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