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家不僅是民國時代的天才學者,還是一位古典美男子。
陳夢家的故事,要從一個夢説起。「我母親生我之前夢見一頭豬,但是我總不能叫夢豬吧?所以就把豬上面加了一個寶蓋。」這個夢似乎預示了陳先生來歷不凡,他不僅是民國時代的天才學者,還是一位古典美男子,加之「長衫落拓有中國文學家氣味」,學者風華讓人贊嘆。
才子佳人當年傳佳話
陳夢家(1911年~1966年),祖籍浙江,生於南京。他是新月派詩人,20歲出版《夢家詩集》,更是天才的考古學家,對於他的天才,多有評説,僅舉一例,考古學者徐蘋芳說:「陳(夢家)是個絕頂的學問天才。」
其夫人趙蘿蕤是翻譯家和比較文學家,在燕京大學頗有名氣。據說她曾在燕京大學朗潤園的草坪上,女扮男裝飾演莎士比亞名劇《皆大歡喜》中的羅莎林,竟引得清華外文研究院的葉公超先生也前來觀看,觀者中有私語聲:「喏,那就是她!」。
關於陳夢家、趙蘿蕤這對才子佳人攜手的佳話,當數錢穆的評價最爲貼切:「其夫人乃燕大有名校花,追逐有人,而獨賞夢家長衫落拓有中國文學家氣味,遂賦歸與。」(《師友雜憶》)
1946年,詩人艾略特曾邀請陳夢家、趙蘿蕤到哈佛俱樂部共進晚餐,並寫道:「為趙蘿蕤簽署,感謝她翻譯了荒原」。他們朋友的巫寧坤在《一代才女趙蘿蕤教授》中回憶說:「他倆住在朗潤園內的一棟中式平房。室外花木扶疏,荷香撲鼻。室內一色明代傢俱,都是陳先生親手搜集的精品,室內安放著趙蘿蕤的『斯坦威』鋼琴。」
他們年輕的時光,曾是那樣熠熠生輝而又嵗月靜好。
陳夢家、趙蘿蕤這對才子佳人,他們年輕的時光,曾是那樣熠熠生輝而又嵗月靜好。
踏破鐵鞋有覓處 得來卻也費工夫
1944年9月,陳夢家攜趙蘿蕤離開西南聯大赴美,趙蘿蕤攻讀學位,陳夢家則開始「遍訪美國藏有青銅器的人家、博物館、古董商」。(趙蘿蕤語)
趙蘿蕤說:「多數私人收藏家都是富貴之家,否則誰買得起一件、兩件,乃至數件精美絕倫、價值昂貴的中國青銅器呢?夢家是無所顧忌的,只要是有器之家,他是必然要叩門的。他和所有藏家、古董商、博物館幾乎都有通信關係,並留有信件的存底。」
赴美的3年中,經陳夢家親手測量、記錄銘文的青銅器不下2000件,加之「他身體好,不知疲倦,每天能工作差不多10小時到12小時。」踏破鐵鞋尋覓的青銅器為他的學術研究提供了大量的實物依據,在此基礎上,陳夢家編著了《中國銅器綜錄》,本應碩果纍纍的學術成就,在那個年月卻被篡改爲《美帝國主義劫掠的我國殷周銅器集錄》。
陳夢家編著了《中國銅器綜錄》,本應碩果纍纍的學術成就,在那個年月卻被篡改爲《美帝國主義劫掠的我國殷周銅器集錄》。
在甲骨學和銅器研究方面,陳夢家專著頗多,尤以《殷墟卜辭綜述》最爲著名,這部著作在當時就為他帶來8000多元的天價稿酬,現代考古學家更是推崇備至。
考古學家張長壽說:「《殷墟卜辭綜述》,沒有比它更好的綜述。」加州大學洛杉磯校區藝術史系教授、考古學家羅泰(Lothar von Falkenhausen)說:「在哈佛的時候,我的老師張光直先生很欣賞陳先生的基本思路,他也一直引用《殷墟卜辭綜述》,那是一本經典之作,我們大家都用的參考書。」
明式傢俱收藏大家
陳夢家的淘寶老友,文物收藏家王世襄在《懷念夢家》中寫了這樣一段往事:「夢家比我大3歲……那時和陳夢家先生都在搜集明式傢俱,有了共同興趣……我以廉價買到一對鐵力木官帽椅,夢家說:『你簡直是白撿,應該送給我!』端起一把來要走。我說:『白撿也不能送給你。』又搶了回來。夢家買到一具明黃花梨五足圓香幾,我愛極了。我說:『你多少錢買的,加十倍讓給我。』抱起來想奪門而出。夢家說:『加一百倍也不行!』」
在王世襄心中、眼裏,陳夢家是「行事坐臥,抽煙喝茶都很氣派」的。他回憶說,每次隨夢家走進古玩店,古董商都對夢家畢恭畢敬,而夢家也會拿出自己錫紙包的大前門分給店家。
更讓王世襄和古董商們稱奇不已的是,他不僅能對每樣古物進行品評,還能説出其來龍去脈,而對於那些僞造傢俱,夢家更是擁有一雙火眼金睛,一眼就能辨出。王世襄說,陳夢家的天才還不止於此,他三兩下就能畫出一件器物的樣子,並講解某樣器物為何是清物而非明物。
王世襄說,陳夢家的天才還不止於此,他三兩下就能畫出一件器物的樣子,並講解某樣器物為何是清物而非明物。
特立獨行本性至真
名人信札收藏家方繼孝說:「我研究陳夢家的信件有10年光景,可以看出他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我行我素。雖然廣泛交友,但是交得很深的朋友不多。他看得上的都是泰斗級的人物。」
馮友蘭和吳有訓便是陳夢家的終身好友。在西南聯大的日子裏,陳夢家和馮友蘭兩人經常一起步行20公里去昆明城上課。每當馮友蘭家裏來了客人,陳夢家都會讓趙蘿蕤送去岳父趙紫宸寄來的上好的茶葉和龍井。
陳夢家因爲熱愛收藏,在平日的生活裏也常感拮据,而當師友困窘時,他也會盡力照顧。如陳寅恪冬天買不起棉鞋時,他稱自己棉鞋偏小,喊陳先生來家裏試穿。又如路遇老師遺孀訴説艱辛,他便把自己剛領的薪資悉數贈予。
壯志未酬身先死 多情自古傷離別
我於25年前研究古代的宗教、神話、禮俗而治古文字學……老年時再進行中國版畫的研究,年歲大了,做些有興趣的工作。
回顧自己的治學之路時,陳夢家說:「我於25年前研究古代的宗教、神話、禮俗而治古文字學,由於古文字學的研究而轉入古史研究。」他曾對學生周永珍談過自己今後的治學志趣:「老年時再進行中國版畫的研究,年歲大了,做些有興趣的工作。」
作為既研究過古文字學,又精通甲骨文,還對漢簡進行過系統研究的學者,陳夢家不僅對漢字有著深厚的感情,更知道漢字在歷史和文化的承傳中有著深遠意義,1957年,他發表《慎重一點「改革」漢子》,被劃為「四大右派」。作爲「四大」之一,對他的批判,猛烈有如狂風,露出吞噬一切璀璨之星的猙獰。
在這場風暴中正被裹挾的搖搖欲墜的陳夢家,因甘肅省武威縣37座漢代古墓的發掘,1960年終於得以喘息,被派往蘭州,整理漢簡。他全身心投入,夜以繼日趴在漢簡上用放大鏡研究漢子模糊身影,編著《武威漢簡》。
以此為契機,他將研究方向轉到漢簡領域,對敦煌、居延、酒泉等地的漢簡進行整理,完成30萬字的《漢簡綴述》,這部著作在他死後十多年得以出版,在學術界再度引起轟動。
1966年,文革來襲,陳夢家躊躇滿志正在和準備編纂的《殷周金文集成》《西周銅器斷代》《東周銅器斷代》,隨即擱淺。
這場腥風血雨比之前那次更爲兇猛。陳夢家被揪鬥,被強迫跪在地上,這位曾經長衫落拓的學界才子被吐的滿身滿臉的口水,被澆的滿頭吃剩的飯菜。對趙蘿蕤,紅衛兵瘋狂搧她耳光,還不快意,解下皮帶狠命抽打,還不過癮,便用皮帶的銅頭抽砸。陳夢家的弟弟陳夢熊回憶說:「未砸幾下,我與嫂子趙蘿蕤的頭皮已是鮮血四濺,四處開花,我那天穿的白色襯衣被血水浸泡成黑紅色。未久,我與嫂子都相繼昏死過去了……」
曾經的燕大校花,嫺靜的彈著鋼琴的趙蘿蕤,已被剃成陰陽頭,精神分裂。在那個年月裏,她變了一個人,常常又哭又喊,看著丈夫發出陣陣笑聲。不知當時陳夢家看著妻子是否百感交集,是否有「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悲涼。
曾經的燕大校花,嫺靜的彈著鋼琴的趙蘿蕤,已被剃成陰陽頭,精神分裂。(以上皆爲網絡圖片)
8月24日夜裏,「再也不能讓人當猴兒耍」的陳夢家聽著窗外聲聲慘叫,第一次吞下安眠藥,這一次,他沒能如願。9月3日,陳夢家被發現死在家中,是自縊還是被打死,仍未可知。衹是這位風華才子連骨灰都沒有留下,獨留遺孀與後人斷腸人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