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羅馬尼亞布加勒斯特街頭的示威者。(圖:維基百科)
【看中國2017年11月9日訊】文章目錄
★引子
★1980年,韓國,光州
★1989年,中國,北京
★1989年,民主德國,柏林
★1989年,羅馬尼亞,布加勒斯特
★結尾
★引子
8月初上映了一部韓國影片叫《出租車司機》。此片不光在韓國熱播(創下韓國電影史的觀影記錄),也在咱們天朝引發高度評價(豆瓣分數9.1)。由於當時臨近十九大,真理部全面封殺該影片。本月初(10月3日),與該影片相關的豆瓣頁面全部消失。
在真理部封殺之後,有些熱心讀者就建議俺聊聊這部影片,還有些熱心讀者建議俺聊聊「光州事件」。不過捏,俺考慮到此片影響力巨大,已經有很多人寫了影評;而且網上也出現不少文章介紹「光州事件」這段歷史。俺再寫這兩個話題,就顯得有點重複,缺乏新意。
有鑒於此,今天換了一個角度——跟大夥兒聊聊處在歷史轉折點的小人物們。下面要講的幾個小故事都發生在上世紀80年代,而且都發生在專制獨裁國家。
★1980年,韓國,光州
由於本文是影片《出租車司機》引出滴,所以頭一個小故事就來說說這部影片背後的真人真事。
順便插一句:這部片子值得一看。像俺這種很少看視頻的,也特意去下載來看了。
◇時代背景
六七十年代,韓國處於軍人獨裁統治之下。總統是軍人出身的朴正熙(前不久被彈劾的韓國女總統是他女兒)。朴正熙執政長達16年(1963~1979),期間韓國學生多次發動反獨裁的抗議示威活動。
1979年10月26日,中央情報部部長金載圭槍殺朴正熙。次日,副總統崔圭夏出任代總統,並宣布戒嚴。之後政局動盪。
該年12月12日,身兼「國軍保安司令部司令」和「戒嚴司令部聯合搜查本部長」的陸軍少將全斗煥趁著政局混亂髮動政變,奪權成功(史稱「雙十二政變」)。
次年(1980)5月17日,掌權的全斗煥宣布在全國範圍內強化戒嚴,禁止所有的政治活動(甚至連國會活動也禁止),所有大學勒令停課。次日(5月18日)即引發全國性大規模示威抗議,其中以光州尤甚。
作為一個殘暴的獨裁者,全斗煥毫不猶豫地調兵鎮壓,釀成「光州大屠殺」。以下是「光州事件」的過程簡介。
18日(民間抗議第一天)
陸軍第7空降旅就進駐光州當地兩所大學,與大學生爆發激烈衝突;
19日
陸軍第11空降旅緊急調往光州增援;光州市民使用燃燒瓶對抗軍警;
20日
陸軍第3空降旅緊急調往光州增援;光州全市的公交車和出租車司機開車對抗軍警;
21日
光州與外界的鐵路、公路、通信線路全部被軍方切斷;就在這天,全斗煥准許部隊使用實彈鎮壓;光州市民攻佔軍械庫,開始打巷戰;
26日
陸軍動用坦克攻入市區;很多市民躺在路上阻擋坦克,直接被碾過;最終,軍方攻佔「民眾抗爭領導部」所在地——全羅南道廳(大概相當於省政府大樓);在那裡堅持抵抗到最後的有200多人,其中60多人是中學生,還有10人是少女。
◇小人物的故事
電影《出租車司機》講述的是一個韓國首爾的出租車司機,費盡周折幫助一個德國記者進入光州拍攝大屠殺的視頻,然後再帶著記者回到首爾。
這部影片是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片中的德國記者名叫「朱爾根·欣茨彼得」(Jürgen Hinzpeter),是德國廣播電臺(ARD)駐東京記者。他及時地向全世界曝光了發生在光州的大屠殺,給韓國軍人政府造成很大的輿論壓力。韓國民主化轉型之後,為了表彰他的貢獻,向他頒獎並建了紀念碑。
記者欣茨彼得多次返回韓國,托很多人幫忙想找到當年那位司機,但始終未能如願。欣茨彼得已經在2016年去世,沒能找到老朋友成為他臨死前最大的遺憾。
此片熱播之後,一位名叫金承必(Kim Sueng-pil)的韓國人在Twitter 上宣稱:他父親就是影片中出租車司機的人物原型,名叫「金士福」。一開始很多人都不相信,後來金承必出示了當年的一些照片,包括他父親與德國記者的合影。終於獲得證實。
現在我們知道:金士福並不是出租車司機,而是首爾某家酒店(PALACE HOTEL)的包租車司機。由於他的英文和日文比較流利,酒店中的外國客人都會找他開車。他的車也不是影片中的綠色,而是黑色的。
金承必也透露了他父親當年的一些情形:
爸爸性格很善良,也很愛惜車子——平時連一滴汽油也不會讓車子沾上。但是有一天晚上,爸爸很晚才開車回家,而且車身傷痕纍纍,鞋子也破了。回家之後說了一句:怎麼可以這樣殺害自己國家的人!
本來很少喝酒的爸爸,從光州回來後似乎受到打擊,不停地飲酒。最後因為肝癌在1984年離世。
◇俺的點評
前幾天,某個讀者問俺:「光州事件」和「六四事件」最主要的差別是啥?
俺的回答是:
光州事件被血腥鎮壓之後,韓國的民主化抗爭不但沒有停止,反而在全國各地愈演愈烈,最終在80年代末迫使軍人政府下臺(還政於民)。
六四事件被血腥鎮壓之後,已經過去了將近30年,天朝再也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民主化抗爭。
寫到這裡,俺不禁想起一句格言(出自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
解放一個習慣於被奴役的民族比奴役一個習慣於自由的民族更難
——孟德斯鳩
作為天朝民眾的一員,老實說,俺非常慚愧!
★1989年,中國,北京
第2個小故事與前一個有點類似,都是講小人物如何揭露大屠殺的真相。只不過前一個故事發生在南韓,而後一個發生在咱們天朝——六四事件。
◇時代背景
關於六四事件的時代背景,可以參見俺寫的《回顧六四》系列博文。雖然這個系列只寫完前一半,但通過已有的這部分,已經足以瞭解六四事件的時代背景和起因。
◇小人物的故事
這個故事的小人物有2個,分別是吳曉鏞和陳原能/陳元能(註:關於陳的姓名有兩種說法,俺不曉得哪個是真名,兩個都寫上)。他倆都在中國國際廣播電臺(中央電臺)英語部上班。吳是英語部副主任,陳是播音員。
註:不要把「中央電臺」和「中央電視臺」搞混了。一個是面向收音機,另一個是面向電視機。如今的收音機聽眾已經很少了。但在80年代,收音機聽眾數量與電視機觀眾相比,並不少。
八九年的6月3日深夜至次日凌晨,戒嚴部隊強行清場,北京市民和高校學生傷亡慘重。史稱「六四屠城」。很多不瞭解六四的網民誤以為傷亡主要出現在天安門廣場,其實不然——主要傷亡出現在西長安街沿線,尤其是木樨地。因為西長安街是戒嚴部隊進入天安門廣場的主要路徑。
6月4日那天,吳曉鏞是早班的值班編輯。他家住萬壽路一帶,大清早騎車上班,途經木樨地和公主墳,親眼目睹屠殺後的慘狀(註:那時候是大清早,很多現場還沒來得及清理)。到了電臺之後,吳曉鏞花了幾分鐘時間,寫了一份新聞稿,然後由當天的新聞播音員陳原能/陳元能播報。
下面是這份新聞稿的英文原文:
Please remember June the Third,1989. The most tragic event happened in the Chinese Capital,Beijing. Thousands of people,most of them innocent civilians,were killed by fully-armed soldiers when they forced their way into city. Among the killed are our colleagues at Radio Beijing. The soldiers were riding on armored vehicles and used machine guns against thousands of local residents and students who tried to block their way. When the army conveys made the breakthrough,soldiers continued to spray their bullets indiscriminately at crowds in the street. Eyewitnesses say some armored vehicles even crushed foot soldiers who hesitated in front of the resisting civilians. Radio Beijing English Department deeply mourns those who died in the tragic incident and appeals to all its listeners to join our protest for the gross violation of human rights and the most barbarous suppression of the people.
Because of the abnormal situation here in Beijing there is no other news we could bring you. We sincerely ask for your understanding and thank you for joining us at this most tragic moment.
下面是這份新聞稿的中文翻譯:
請記住一九八九年六月三日。在中國的首都北京發生了最悲慘的事件。幾千名民眾,其中大多數是無辜的市民,被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在向市中心推進的過程中殺害。在被害的民眾中也有我們北京中國國際廣播電臺的同事。士兵們駕駛著裝甲車,用機關鎗來對付千萬名試圖阻擋他們向前推進的本地市民和學生們。當裝甲車強行通過之後,士兵們仍然肆無忌憚地向街上的民眾掃射。據一些目擊者說,有些戰車甚至撞向一些猶豫不前的步兵。北京中國國際廣播電臺英語部深切悼念那些在這場悲劇事件中遇難的人們,並呼籲所有的聽眾與我們同聲抗議這一嚴重違反人權、殘暴鎮壓人民的行徑。
由於北京正處在非常時期,我們無其它新聞可向您報導。我們懇請您的諒解,並為您在這最悲慘的時刻與我們在一起而表示衷心的感謝。
在六四屠殺以及之後的那幾天,天朝官方媒體出現過一些含蓄的抗議:
比如6月4日那天的《新聞聯播》,男女兩位主播(薛飛&杜憲)都身穿黑衣,女主播杜憲在最後說了一句:「請大家記住這黑色的日子」
比如6月4日那天的《人民日報》,國際新聞特意選了一條:韓國學生絕食示威,抗議多年前的光州事件。
…………
上述這些抗議都很含蓄很委婉,沒有一個能像吳曉鏞的新聞稿那麼直白,那麼震撼人心。
◇俺的點評
吳曉鏞他爹是吳學謙,在八十年代擔任過:副總理、外交部長、國務委員。所以說,吳曉鏞是不折不扣的太子黨。
說到這裡,俺想順便提一下坐在朝廷龍椅上的那個人——習近平。他也是太子黨,他爹習仲勛,也曾經當過副總理。
吳曉鏞和習近平,年齡相彷(僅差1歲),兩個都是太子黨,兩個都是副總理的兒子。差別咋就這麼大捏?!!
前者,為了揭露真相,可以犧牲自己的前程;
後者,為了個人獨裁,可以不擇手段,開歷史的倒車。
◇後續
作為主要當事人,吳曉鏞不但被撤職,而且被隔離審查,關押了一年(如果他不是太子黨,很可能被關押更長時間)。加到他頭上的罪名是:「違反組織紀律,進行反動宣傳」。隔離審查結束後,吳曉鏞在1990年進入世界銀行駐中國代表處,歷任翻譯、顧問、項目主管。九十年代後期參與籌建鳳凰衛視,2001年開始擔任鳳凰衛視美洲臺臺長。
六四事件25週年之際(2014),吳曉鏞首次接受媒體(香港商業電臺)採訪並談及當年的事情。他提到了幾點:
在外國講假話的代價大;在中國則是講真話代價大。
當時他不贊成學生的活動,但更不接受解放軍傷害人民;再加上有同事喪生,因此決定講真話。
到了網際網路時代,官方仍想繼續控制言論,非常不明智。
吳學謙因為兒子的事情,仕途也受了影響。當時的總理是李鵬,六四屠夫之一,而副總理吳學謙的兒子出了這檔子事兒。你用膝蓋想一下:李鵬在事後會怎麼對待吳學謙?
陳原能/陳元能之前是英語部重點培養的業務骨幹,臺裡面原計畫在1989年下半年送他去美國深造。因為此事,「赴美深造」肯定沒戲了。事後,據說他還留在中央電臺,但被邊緣化了(不予重用)。
★1989年,民主德國,柏林
第3個小故事也發生在1989年,與柏林牆有關。
◇柏林牆
話說二戰德國戰敗,被盟軍(美、蘇、英、法)瓜分佔領。1949年,「美英法」三國的佔領區後來合併為「聯邦德國」(以下簡稱「西德」),蘇聯佔領區建立了「民主德國」(以下簡稱「東德」)。原德國首都柏林也被類似地瓜分,變成「東柏林&西柏林」(分屬東西德)。柏林這個城市本身位於「東德」,於是「西柏林」就成為地理上所稱的「飛地」——它的周圍都是東德領土。
由於「兩個柏林」的邊界就在城市之中,越過這個邊界很容易。很多東德民眾就從「東柏林」逃往「西柏林」。一旦到了「西柏林」就等於到了自由世界——可以從「西柏林」再去西德或者其它西歐國家。據不完全統計,從1949~1961年,約有260萬東德人從「東柏林」逃往「西柏林」。
(如果你對這種情形感到奇怪,不妨回顧一下毛臘肉統治時期的天朝——那些年,成千上萬的人從廣東省偷渡到香港/澳門;還有成千上萬的人從福建省偷渡到臺灣)
才十二年時間就逃掉兩三百萬人,德國統一社會黨(以下簡稱「德共」)領導人的面子挂不住了,蘇聯老大哥的面子也挂不住了。1961年,蘇共頭子赫魯曉夫與德共頭子昂奈克商量了一個損招:建造一堵牆徹底隔絕「西柏林」。
柏林牆經過多次擴建,從原先的鐵絲網,逐漸變成多層次防禦體系,包括了:高牆,圍欄,鐵絲網,巡邏道路,瞭望塔,碉堡。為了加強威懾力,東德政府要求邊防軍直接擊斃穿越柏林牆的人。
從1961到1989年這28年間,無數東德民眾想盡各種奇技淫巧,以便穿越柏林牆。有些人成功了,大多數人失敗了(而失敗就意味著死亡)。他們的事跡,真正體現了什麼叫不自由,毋寧死。
開博第一年,俺曾經寫過一篇《學習一下德國人民的翻牆精神》,說的就是這些人的故事,感興趣的同學可以去看一下。
◇時代背景
1989年是風起雲湧的一年,天朝發生了「六四事件」,歐洲的共產黨陣營紛紛瓦解。從5月份開始,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都開始進行政治改革/民主化轉型。這些變化對東德民眾產生很大影響。
從9月4日開始,萊比錫民眾每週一晚上都舉行聲勢浩大的遊行。一週又一週,遊行的規模越來越大——這樣的招數,在東德40年的歷史上從來沒有過。
10月7日,東德40週年國慶日,全國各大城市都爆發大規模遊行。
10月18日,德共總書記昂奈克在內外交困之下,不得不引咎辭職,換上了傾向於改革的克倫茨擔任總書記。(註:很多資料把昂奈克稱為「東德最後一個領導人」,其實克倫茨才是「最後一個」——雖然克倫茨只幹了一個多月)
11月4日,受萊比錫「每週遊行」的鼓舞,柏林爆發50萬人參與的大遊行。
11月7日,執掌史塔西(東德國安部)長達32年的「埃裡希·梅爾克」被迫辭職。
到這時,東德最高領導層已經是一片混亂。
◇小人物的故事
11月9日,東德政府搞了一個新聞發布會(現場直播),政治局委員「沙博夫斯基」(Schabowski)念了個新聞稿,其中提到了:要推出一項「簡化公民出境」的法案(此法案純屬安撫人心)。當西方記者問他「該法案何時生效」,沙博夫斯基之前沒有準備,倉促回答說:「嗯,會很快的,不會延遲。」
很多東柏林的居民看了電視直播後,產生一個錯覺——以為柏林牆馬上就要開放了(實際上,當時東德政府並沒有打算開放柏林牆)。於是當天晚間,大量東柏林的民眾紛紛湧向柏林牆的檢查站,準備過境。
柏林牆有很多檢查站(關卡),其中一個位於波荷木大街(Bornholmer)。那條大街是交通要道,聚集的人數非常多。當天在該檢查站值班的官員叫哈拉爾德·傑格(Harald Jäger)。他就是這個小故事的主角。
傑格是秘密警察,隸屬史塔西(東德國安部),中校軍銜。1961年柏林牆建立後,他就已經在邊防部隊任職——也就是說,他駐守柏林牆已經28年。作為一個虔誠的共產黨員,他非常盡職。
那天晚上9點多,檢查站外面的民眾越來越密集,他打電話給上級軍官說「我們必須有所行動」,上級告知「沒有接到命令」。他請求增援,上級說「沒有增援」。他詢問上級「該怎麼辦」,上級敷衍說「你自己看著辦」。
隨著時間的推移,檢查站外面的人群越來越龐大(增至幾萬人),且民眾的情緒也越來越激動。傑格手下只有46人,個個都神經高度緊張。這種局面,一個很小的意外就可能引發大規模流血事件。
傑格不死心,又打了很多電話給其它部門的官員,請求增援,結果都碰壁。有些官員還嘲笑他是膽小鬼。到了11點30分左右,無計可施的他,命令手下的警衛打開檢查站的圍欄。轉眼之間,幾萬名東德居民歡呼著衝過檢查站,逃往西柏林——對他們而言,西柏林就意味著自由世界。
那天晚上,相鄰的幾個檢查站也承受著巨大壓力。當這幾個檢查站的負責人發現已經有一個檢查站放開了,那他們再繼續堅守已經沒有意義了。於是這幾個檢查站也紛紛開放,允許民眾自由通過。等到次日(11月10日)凌晨,柏林牆所有的檢查站都開放了——允許自由通行。柏林牆(從某種意義上講)已經倒塌了!
◇後續
柏林牆倒塌之後沒幾天,共產黨在東德的統治也瓦解了。
11月13日,德國農民民主黨(民主黨派)主席京特·馬洛伊達當選東德人民議會(國會)主席。
11月17日,東德成立了聯合政府,在聯合政府的26名內閣成員中,統一社會黨(德共)只佔15位;
12月1日,人民議會(國會)通過憲法修正案,刪去了憲法裡「工人階級和馬列主義政黨領導地位」的條款;
1990年3月18日,進行東德成立以來首次自由選舉,原先的「德共」改名「民主社會主義黨」參與競選,在議會中只獲得16.4%的席位,名列第三。
1990年5月18日,東德與西德簽署國家條約(關於兩德合併);
1990年10月2日,東德政府機關停止工作,西德接收了東德的駐外使領館;
1990年10月3日,兩德統一慶典在柏林舉行,兩德正式宣布統一。
◇俺的點評
對專制政權而言,當大廈將傾之時,很多體制內的官員首先考慮的不是如何維護體制,而是如何自保(在體制崩潰時確保自己利益不受損)。如此一來,就會導致官僚系統的效率急劇下降,然後進一步加速崩潰的過程(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比如在柏林牆倒塌的11月9日那晚,沒有一個德國官員敢下令鎮壓,也沒有人向柏林牆派出增援。因為這些官員會在心裏盤算:如果下令鎮壓,萬一共產黨倒臺之後,追究責任,自己豈不是要被清算?
★1989年,羅馬尼亞,布加勒斯特
在1989年垮臺的共產黨政權中,最驚心動魄的大概是羅馬尼亞了。今天的第4個小故事就發生在那裡。
◇時代背景
羅馬尼亞出了一個比較奇葩的獨裁者,叫做齊奧塞斯庫。他原先是黨內二號人物。1965年,總書記「格奧爾基•喬治烏-德」死掉後,齊奧塞斯庫成為黨內一把手。此人對權力極度貪婪,他在當上黨的總書記之後,又陸續兼任了許多職務——至少包括:「共和國總統、國防委員會主席、武裝部隊最高統帥、愛國衛隊總司令、經濟和社會發展委員會主席……」。不光他自己,連他的親屬也擔任了重要職務,比如:
他老婆埃列娜以「中央執委會委員」(類似於天朝的政治局委員)的身份掌管黨內人事大權,同時還兼任「第一副總理、全國科教委員會主席」;實際上的第二號人物;
他的小兒子(尼庫)是「中央執委會候補委員」,已經被指定為接班人;
他的弟弟(伊利耶中將)擔任國防部副部長兼羅軍最高政治委員會書記;
他的弟弟(安德魯察中將)擔任內務部警官學校校長;
他最小的弟弟(揚)擔任農業部長;
他的妹夫,(他老家的農民,文化程度不高)中央委員兼主管農業問題的書記
…………
由於齊奧塞斯庫家族有很多人在黨政軍擔任重要職務,被羅馬尼亞民眾戲稱為「社會主義大家庭」。
比「任人唯親」更誇張的是——連齊奧塞斯庫的愛犬(名叫「考布」)也被正式授予上校軍銜(這不是搞笑滴,是正式滴)。考布每天吃的狗糧都是從英國進口。那些年,羅馬尼亞駐英國大使最重要的日常工作就是:每星期去一趟倫敦的聖伯利公司,為考布採購精緻的狗糧(羅馬尼亞民眾戲稱為「上校食品」),這些狗糧會在當日空運回國內,然後還有專門的人試吃(以確保狗糧無毒)。
作為對比,大部分羅馬尼亞民眾每天都需要排長隊憑票領取限量供應的麵包(80前出生的天朝讀者,應該還記得「憑票供應」吧)。
齊奧塞斯庫統治下的羅馬尼亞,還有很多奇葩的事情(比如:「打字機執照」、「月經警察」)。考慮到篇幅,俺就不細聊了。
到了1989年,東歐共產黨陣營開始瓦解。但是齊奧塞斯庫依然很自信,認為羅馬尼亞江山永固。那年的12月15日,邊境城市蒂米什瓦拉發生反共的示威遊行。(這個城市緊挨著「羅匈邊境」,由於匈牙利剛剛發生革命,當地民眾深受鼓舞)
在東歐共產黨陣營中,齊奧塞斯庫一直有名的鐵腕人物,作風強硬。他命令保安部隊(隸屬「內務部」)鎮壓蒂米什瓦拉的騷亂,導致大量民眾傷亡(事後統計:死亡147人,受傷335人,失蹤25人)
鎮壓了蒂米什瓦拉之後,齊奧塞斯庫依然自信,覺得危機已過,於是按原定計畫出訪伊朗(為時3天)。等到從伊朗出訪歸來,他才發現蒂米什瓦拉引發的抗議活動已經蔓延到全國各地。這時,齊奧塞斯庫有點慌了。於是他決定在首都搞一次大型群眾集會,他要親自對民眾發表演說,以此來穩定民心。
◇小人物的故事
12月21日那天,首都的廣場上聚集了超過十萬人。中午12點整,齊奧塞斯庫準時出現在黨中央大廈的陽台上,開始激情演講。下面是他說的第一個自然段:
蒂米什瓦拉發生的騷亂是流氓、暴徒煽動的,是以破壞國家機關和公共財產為目的。這是恐怖行動與反動勢力、帝國主義、沙文主義勢力相勾結,試圖搞亂羅馬尼亞的秩序與穩定……
要堅決打退外國的干涉和蒂米索拉流氓集團的動亂!
以往齊奧塞斯庫作公開演講,每當他講完一個自然段,下面都會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但在21日那天,他剛講完這段,稍作停頓,準備等待掌聲響起,廣場上突然有個人高喊:「打倒齊奧塞斯庫!」
緊接著,廣場上又有很多人陸陸續續喊出了:「打倒劊子手!打倒共產黨」各種「打倒×××」的口號響徹雲霄,首都民眾壓抑多年的憤怒徹底爆發出來了。
廣場上的群眾不光高喊口號,而且打算衝擊黨中央大廈(那棟樓就在廣場邊上)。現場的保安部隊意識到局面失控,先是鳴槍示警;示警無效之後,開始朝集會的民眾開槍。
那天的公開演講,由羅馬尼亞國家電視臺負責現場直播,因此全國有很多民眾都在電視上看到了上述這一幕……就在那天中午,就在那個廣場上,羅馬尼亞革命開始了。
◇俺的點評
在今天的幾個故事中,只有這個故事的小人物是徹底的無名氏。沒有人知道那一嗓子是誰喊出來的,也不知道此人是出於什麼動機?如果他喊了那句口號之後沒有得到呼應,他立馬會被廣場上的便衣(秘密警察)逮捕。並且很有可能會以反革命的罪名處決。
喊這個口號的人,冒著坐牢甚至處決的風險,拉開了羅馬尼亞革命的序幕。
◇後續
21日
首都民眾繼續進行大規模示威遊行。
齊奧塞斯庫要求國防部長米列亞調正規軍到首都執行戒嚴任務(準備「血洗」)。米列亞比較有良心,拒絕當屠夫,還說了一句人民的軍隊為人民。
22日
反對派成立「救國陣線委員會」(以下簡稱「救國陣線」)。「救國陣線」推舉伊利埃斯庫為領導人(此人曾經是羅共高層官員,因為批評齊奧塞斯庫搞個人獨裁而被罷官)
官方宣布米列亞自殺身亡。事後出現兩種猜測:其一認為米列亞因為進退兩難,不得不自殺;其二認為齊奧塞斯庫派人把米列亞幹掉然後偽造成自殺。
由於米列亞在軍中的人脈,他的死亡引發了軍隊的分裂——部分中高層軍官宣布倒戈,轉而效忠「救國陣線」;還有一些軍官宣布保持中立。但是內務部所屬的保安部隊依然效忠齊奧塞斯庫。於是兩派開始打內戰。有很多首都市民加入「救國陣線」一方,參與街頭巷戰。
臨近中午時分,首都民眾攻佔黨中央大廈。在民眾佔領大廈的前幾分鐘,齊奧塞斯庫乘坐大廈頂樓的直升機逃走。
23日
逃亡中的齊氏夫婦被路人認出,並被「救國陣線」的士兵抓捕。之後關押在羅馬尼亞南部的登博維察縣兵營。
24日
當天上午,「救國陣線」的核心成員聚集在國防部成立臨時政府。
效忠齊奧塞斯庫的保安部隊攻打(關押齊氏夫婦的)兵營,準備劫獄。雙方爆發激烈槍戰。保安部隊的劫獄計畫失敗。
25日
內戰還在繼續。考慮到之前未遂的劫獄行動,「救國陣線」領導層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匆忙成立了一個特別軍事法庭,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的特別緊急程序,對齊氏夫婦進行審判。特別軍事法庭宣布五項罪名成立,判處齊奧塞斯庫夫婦死刑,立即執行。
齊奧塞斯庫的民憤太大,連行刑的士兵也對他恨之入骨。宣判之後,齊氏夫婦被帶到室外的空地等待槍決。結果,3名行刑隊的士兵一看到齊氏夫婦二人站定,還沒等行刑隊指揮官下令,就開始拿槍掃射,一直把子彈打光。埃列娜的頭被打爆,腦漿溢出。據說兩人身上共有90多個彈孔。
這就是暴君的下場!
26日
「救國陣線」公布了審判和槍決的視頻。效忠齊奧塞斯庫的保安部隊繳械,羅馬尼亞革命勝利。
★結尾
美國人權領袖馬丁·路德·金有一句名言:
每當有事情發生,
懦夫會問:「這麼做安全嗎?」
患得患失者會問:「這麼做明智嗎?」
虛榮者會問:「這麼做受歡迎嗎?」
但是良知只會問:「這麼做正確嗎?」
假設許多年以後,因為種種機緣巧合,或許你也處在某個歷史的轉折點。
當需要做出抉擇時,如果你能想起今天這篇博文,並做出正確的決定。俺將不勝榮幸:)
(文章略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