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仁尼琴的長篇紀實小說《古拉格群島》。
在古拉格體系下,前蘇聯秘密警察機構對普通民眾實施毫不留情的隔離、審查、逮捕、流放、強制勞動。普通人的死亡,在他們看來如同兒戲。
提到「古拉格」這個名字,恐怕老一輩的前蘇聯人都會毛骨悚然。如果說納粹搞集中營是為了虐待猶太人,那麼蘇聯搞古拉格就純粹是迫害自己人。死於古拉格體系下的蘇聯人,足以堆成一片屍山血海。
第一次聽說古拉格,還是出於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爾仁尼琴的那本長篇紀實小說《古拉格群島》。
一開始真的以為,古拉格是某塊群島的名字,後來才知道是種比喻:龐大的蘇聯就好似一片汪洋大海,在這片紅色海洋上,滿是監獄和集中營的島嶼,因此得名古拉格群島。
在龐大的蘇聯這片紅色海洋上,滿是監獄和集中營。
「古拉格」一詞,是俄語「ГУЛАГ」的音譯,它是一個縮寫詞,全稱其實是「Главное управление исправительно-трудовых лагерей и колоний」,翻譯成中文,就是「勞動勞改營總管理局」。
所以古拉格其實是一個政府機構,管轄著覆蓋蘇聯全境的勞改營。索爾仁寧琴曾經被監禁在哈薩克斯坦江布爾州的「綠楊樹村」長達8年,那裡就是古拉格體系下的一座流放地和勞改營。在他的筆下,逮捕是進入古拉格群島的唯一途徑,而刑訊則是保證群島逐漸壯大的基礎,也就是說,無論是否有罪,只要你進入了古拉格,那麼總會有一個「合適」的罪名在等著你。
古拉格勞改營。
最早的古拉格勞改營建立於1918年,此後又很快遍及全國,設計的初衷是用來關押那些反對蘇維埃政權的政治犯、不同政見者,後來也關押了大批真正的罪犯。罪犯們最常見的流放地,就是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西伯利亞,當然,也有寸草不生的中亞地區。
在大清洗時期,令人聞風喪膽的古拉格,就是政治鬥爭中打擊異己的代名詞。但古拉格的作用,更多還是體現於一臺暴力機器,採取高度集中的模式,依靠暴力手段強迫實現快速工業化和農業集體化,對此產生異議者,就會遭到極端殘忍的對待。但有一點卻又不得不提,在古拉格最高速膨脹的時期,恰好也是蘇聯經濟迅速發展的時期。
古拉格勞改營。
到了二戰時期,古拉格又增加了一個新客人:戰俘。比如卡廷慘案中,除了被處決的波蘭軍人外,還有少量的波蘭戰俘,被長期關押在古拉格集中營中。後來也有大批量的納粹戰俘被送往古拉格,有人將其比喻為「將惡魔送去魔窟」。
前蘇聯秘密警察機構對普通民眾實施隔離、審查、逮捕、流放、強制勞動。
在古拉格體系下,前蘇聯秘密警察機構對普通民眾實施毫不留情的隔離、審查、逮捕、流放、強制勞動。普通人的死亡,在他們看來如同兒戲。而他們的這種權力,正是來自於那個最頂層。正如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中描述的,極度嚴苛的規訓手段,其實就是極度權力的象徵。
古拉格勞改營。
根據《美國歷史評論》1993年所發表的,對蘇聯時代的檔案的研究報告(Victims of the Soviet Penal System in the Pre-War Years: A First Approach on the Basis of Archival Evidence.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在1934年至1953年間,總計有1,053,289人死於古拉格體系。
不計其數的人死於古拉格體系。
而實際上的數字,可能遠遠不止這麼多。
2006年時,一個叫做Danzig Baldaev的蒙古族俄羅斯人,出版了一套《古拉格繪本》,用繪畫的方式,揭露了那段不見天日的黑暗。(個人以為,這已經最大程度減輕了那些畫面令人不適的程度。)
《古拉格繪本》揭露那段不見天日的黑暗。
Danzig的父親是一名人類學家,也是一名被逮捕的「政治犯」。因此,Danzig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在青年時代遭遇了流放的命運。在被流放期間,他依靠良好的表現,成為了古拉格的一名文職管理員。
Danzig表達了對於古拉格的切齒痛恨。
斯大林時期結束後,懷著揭開這黑暗使命感,Danzig花費了一生的精力,終於完成了這本關於古拉格和蘇聯監獄社會的繪圖作品。
在書中,作者用這樣直言不諱的語言,表達了對於古拉格的切齒痛恨:
就像一副以毒攻毒的解藥,古拉格虐待繪本讓我們卸下來很多仇恨,能夠從一個更加「人」的角度來看待歷史中的這段黑暗。是的,我在這裡試圖向你說出的,不是像任何其他已有的評論一樣,告訴你「這是人類暴行史中的一部分」。我不會這麼去理解這本書所傳達出的信息。我會試圖告訴你:這是一個純粹變態、純粹極端的虐待俱樂部,這是歷史機遇創造出的一個人性的試煉場,這是一段人與人最本質的相處與仇恨的故事,這是一次聲勢浩大、萬劫不復的屠殺。
讓我們來看一看繪本裡面的一些內容吧:
(以下部分俄語翻譯來自於「蘇俄轉播」(soviet-russian),解說文字有譯者主觀成分)
斯大林時期,大規模的槍決司空見慣。
斯大林時期,大規模的槍決司空見慣。黨政人員和社會活動人士,還有各種藝術家,都被中央委員會下令處決。尤其是在偏遠地區,通殺令就像絞殺動物的命令一樣,滅麋鹿滅熊之類的命令,這使得蘇維埃的純潔性得以保持。圖中被槍決的任務形象包括了幾個著名的蘇聯少數族群:哥薩克人,中亞穆斯林等。
一個絕食的囚犯正被通過鼻孔強制灌食。
一個絕食的囚犯正被通過鼻孔強制灌食。根據蘇維埃的人道主義原則,只有體溫正常(36.6℃∼37℃)時,才可以執行槍決。
通過身上的紋身圖案,可以看出各個犯人的地位高低。
在古拉格,犯人們擁有自己的地下法則, 他們的老大就像是現代社會中的官老爺。在地下監獄法則中,身背數罪的重刑犯比那些「人民公敵」有更高的罪之特權。他們通常不工作,有其他的短刑期小犯人們當僕人,並且有他們的獄友給積累工分。他們是鏟除「人民公敵」的好幫手。通過身上的紋身圖案,可以看出各個犯人的地位高低。
冰天雪地中,守衛用消防水槍朝犯人身上噴水。
古拉格的經典笑話,「給這些新人出出氣」。冬天潑水,出冷氣,來個下馬威。新來的人必須在外面被凍上一身瘡,守衛用消防水槍朝他們身上噴水,室外大概零下30℃∼40℃,隨便等上幾個小時,大家都凍瓷實了,才會讓他們進來。如果守衛樂意的話。
很多小孩在火車站就已經被處決了。
通往西伯利亞的鐵路,也是很多兒童去往天堂的旅程。因為集中營裡人滿為患,人民公敵和叛徒的家屬,以及他們的子女們,同樣要被拉到西伯利亞處決。因為他們長大之後,就會變成國家的威脅。很多小孩還沒有等到集中營,在火車站時就已經被處決了。
女公敵被罪犯殘忍地羞辱。
更深一步的審訊,就是把公敵們交到那些罪犯的手中。女公敵被送到真正關押囚犯的牢房裡面去,她們在那裡被殘忍地羞辱,被輪姦是家常便飯。事後很多受害者都選擇了自殺,比如上吊、割腕、吃土……
一些犯人因為無法忍受冬季的飢餓而互相殘食。
古拉格裡,被殺了吃掉的人,稱為「小牛犢」。一些犯人因為無法忍受冬季的飢餓而互相殘食。他們會把獄友引到野外然後獵殺,但這種吃人的數量多少無法統計。
古拉格的殘酷程度超過納粹集中營。
一碗雜燴湯和300克的小麵包,就是所有人在冰天雪地裡幹活一天所能得到的食物。為了獲得虛假的滿腹感,囚犯們會把麵包在沸騰的鹽水裡面過一下。但最後該餓死的還是會餓死。有的囚犯說,古拉格的殘酷程度,要超過納粹集中營。
在莫斯科期間,我參觀了那裡的古拉格歷史博物館,親眼見證了當年留下的一幕幕黑暗而血腥的場面。
這座外形森嚴的磚紅色舊建築,曾經是無數人的噩夢。
集中營在2014年被改造成了博物館,所以內部很多展覽方式的設計,都非常前衛,有著鮮明的新式博物館風格。
因為是在本體改建,絕大部分建築內部構造都保留下來了。在夜幕降臨的映襯下,有種說不出的陰森。
展覽的主體部分,是當時的勞改營和監獄中,殘留的一些物品。比如,來自於各個勞改營的獄門。
犯人的囚服。
犯人的鐵床。
關押犯人時使用的刑具和手銬等。
古拉格時期的政治宣傳畫。
斯大林主義對於整個古拉格體系的影響,以及體系中的高級官員們。
另一個展廳裡,則陳列著犯人們的一些遺物。播放著記錄片的巨幕之下,每一個三角形展臺內,都訴說著某個受害者的苦難。
勞改營和監獄當中,也不乏女犯人。
地板上,則記錄著古拉格時代每個階段的受害人名錄。
最後一個展廳也很特別,展出了關於古拉格時期,醫生這一職業所遭受的非人對待。一大批醫生在古拉格時期被關押判刑,因為他們靠行醫掙錢的行為,被視為披著面具的資本主義罪犯。
這幅海報在當時有著極強的煽動性。
展品中也包括一些醫生們的遺物。
最後的牆上是一張蘇聯地圖,標注了古拉格時期遍佈全國的集中營和勞改營。
走近一點,可以看到每個地區關押犯人的數目,令人觸目驚心。圖為莫斯科地區。
隨著1956年斯大林主義的倒臺,古拉格體系徹底結束,一座龐大的恐怖魔窟終於轟然倒塌。然而站在它的遺址上,依然會難言地壓抑。審視古拉格的歷史,我們不禁感慨:人類對自己的同類,國家對自己的國民,原來竟可以做出這樣巨大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