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定與翠翠生前無法相依偎,死後終於得以成雙成對,心願滿矣。(圖片來源:Pexels)
接續〈情濃難轉淡 丈夫尋離散妻〉一文。
生前以詩訴衷腸 夫於妻身邊辭世
話說,金定尋到了湖洲,以哥哥之名拜訪了翠翠後,兩夫妻見了一次面後,就相隔開來,無法再度相見。
數月後,金定決定將孤冷、難過等眾多心事化做詩一首:
好花移入玉欄杆,春色無緣得再看。樂處豈知愁處苦,別時雖易見時難。
何年塞上重歸馬,此夜庭中獨舞鸞。霧閣雲窗深幾許,可憐辜負月團團。
接著再將寫有詩的箋紙藏在衣領內,託僕人交予翠翠,請她拆洗與縫補。翠翠拿到衣裳,得知非無故,果然在衣領中發現了箋紙,讀詩時不禁哽咽淚流。翠翠將布袍洗補好後,亦做詩縫於衣領內。
此詩為:
一自鄉關動戰鋒,舊愁新恨幾重重。腸雖已斷情難斷,生不相從死亦從。
長使德言藏破鏡,終教子建賦游龍。綠珠碧玉心中事,今日誰知也到儂。
金定淚讀後,即了解翠翠的不得已,但一想到今生無望,終日鬱悶涕泣,茶飯懶進,遂成痞鬲之疾。將軍雖請醫生診治,心病卻致使金定的病情加劇。在金定病重之際,將軍只能讓翠翠前來探病。
夫妻二度相見,還得以兄妹之禮互待,更糟的是,這還是金定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悽慘情景。翠翠淚如泉湧地扶著金定,悽愴地聽聞丈夫一聲長嘆,緊接著又是讓她絞痛心肝的臨終話語:「妹妹,我不行了,難得見這一面!我死在你手裡了,瞑目了。」金定就這樣枕在翠翠膝上,溘逝了。
妻後隨夫葬同地 翠翠托家書一封
翠翠痛哭到發暈,將軍不想讓翠翠再傷心難過,就吩咐僕人從厚殯殮,並為金定在道場山下尋了一處好地方,準備安葬。誰知翠翠仍親自送殯,還數度哭昏了去。自此往後,翠翠開始精神恍惚,坐臥不寧,終致成病。李將軍雖設法請醫生醫治,翠翠卻一心求死,不肯用藥,患病達兩個月。
一日,翠翠請來將軍,淚眼說起自己十六歲離家相從後,已逾八載,身邊無親人,僅有的哥哥也已逝世,待自己病逝,就將她的屍骨埋在哥哥旁邊,以讓他們兄妹相依。將軍雖好言安慰,但仍見翠翠氣絕。將軍痛哭一番後,不忍違背翠翠之意,就將她葬在金生的墓塚旁邊。這對可憐夫妻生前無法在一起,現在終能相互依偎了。
明朝洪武初年,張士誠的勢力滅絕,天下一統後,劉家一僕人來到湖州販賣絲綿,經過道場山下的一棟大房子時,見著門前有一男一女,以為是大戶人家的家眷,正要避開時,忽聽聞呼喚,方才見著金定與翠翠。翠翠詢問了父母與家中狀況後,才告訴僕人說,自己被李將軍俘虜至此,直到金定尋訪到來,才被將軍好意歸還,兩人就僑居在此了。夫妻兩人還留僕人用餐住宿,並修書一封,托他交予父母。
劉、金兩家以為兩人自然是逝世了,忽見翠翠家書,自然是欣喜萬分。讀罷,劉老決心偕同僕人前往湖州走一趟,與翠翠與金定相會。可惜,劉老奔赴湖洲後,卻不見大戶人家,只見荒無人煙的一片,出現兩座相連的墓堆。僕人直道錯不了,可又覺得疑惑時,一杖錫老僧走了過來。兩人前去一問,老僧才說墓堆乃是李將軍所葬的劉生與翠翠兄妹之墳,而李將軍也遭誅滅,無處可探問。劉老眼見先前的家書成為了白紙一張,不知翠翠將他喚來是何用意,一念及父女親情,就難以放心。老僧見狀,即留他們在禪舍住宿,並為他們定中討個消息。
劉老喜赴湖洲 愛女夜道實情
當主僕用過素齋,臥房安頓好後,老僧則入定去了。劉老正要上床入眠,只見金定夫妻走來,一同朝他跪拜。劉老淚眼撫摸著翠翠,要她盡管道出事情因由。
翠翠則訴說亂兵中,自己離鄉背井又忍恥偷生,度日如年。幸得良人不棄,托兄妹之名相訪。可惜,夫妻雖見了面卻遭隔離,最後在金定逝世後,自己亦繼沒。幸好李將軍將他們倆埋葬相臨,能夠魂魄相依。由於擔憂家中不知,特地寫信請託僕人帶回。她與金定雖異處,卻能死同歸,心願已了,盼父母勿以為念。
劉老聽聞翠翠所言,難過地表示,自己之所以會來到此地,只因為以為夫妻雙雙還在人世,想與兩人同回故鄉。如今兩人都不在了,只能明日取骸骨回去安葬,這才不辜負走了這一趟。
可翠翠在感謝父親慈愛後,卻說遷骨不可行。因為,雖說逝世後應當依傍祖壟,可是陰道尚靜,不宜叨擾。況且此地溪山秀麗,又能與金定同棲一地,聽聞近處禪室傳來的妙理。他們兩不久就要托生,重為夫婦。因此,待在此地就足矣了。當翠翠抱著劉老大哭時,寺鐘響起,一切消散,劉老醒來,方知是夢。
老僧這時走來,問他夜裡可有所見,劉老即描述夢中之言,老僧聽後,則要劉老聽信翠翠所言,勿再悲傷。
劉老謝辭過老僧後,就與僕人前往城市,款待了牲醴酒饌,再重返墓前奠祭一番。劉老在大哭過一場後,就與僕人返回淮安了。現在道場山仍有金定與翠翠的墳墓,路過的行人皆指之,傳為佳話。
這例為生前相隔,死後得以成雙,致使心願滿足。有詩可證情之所鍾也:
連理何須一處栽?多情只願死同埋。
試看金翠當年事,憒憒將軍更可哀。
參考資料
《二刻拍案驚奇》、《剪燈新話》(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
黃敏譯注;章培恒審閱《明代文言短篇小說》(台北:錦繡,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