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章詒和(網路圖片)
【看中國2016年10月16日訊】記得幾年前,著名作家章詒和接連發表了兩篇文章,分別披露黃苗子密告聶紺弩導致後者罹禍以及馮亦代在章伯鈞家「臥底」告密的往事,在文化界引起不小的震動,並引發了一場嚴肅而熱烈的討論。
眾所周知,在極權社會裏,告密是一種相當普遍的現象。對於告密這一現象的分析與批評,人們已經發表過很多精闢的見解,茲不重複。這裡我只提一點。我要說的是,在那時候,告密不叫告密。這是那時候告密能夠風行的原因之一。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波蘭流亡詩人米沃什講過:「告密這種行為,古往今來在各種不同文明中都時有發生,一般而論從來沒有人將此種行為提高到美德的程度。但是在新信仰的文明中,告密卻是作為好公民的基本美德受到讚許,雖然大家都竭力迴避告密這個稱謂,而是採用迂迴說法。」
人真是語詞的動物,很多壞事,只要頂上一個好名字就可以暢通無阻。我們思考任何事物、任何行為時,我們常常不是在思考那個事物或那個行為本身,我們只是在思考它們的名字;或者說,我們總是藉助於語詞進行思考。這就意味著,對於同樣一件事物或同樣一種行為,我們給它安上什麼名稱,那會對我們的思考產生莫大的影響。不同的名稱暗含著不同的價值傾向或感情色彩,因此之故,當人們採用某一套語詞而不採用另一套語詞進行思考時,其最終結論往往在一開始就已經包含在其中了。
就拿殺皇帝這同一件事來說吧,如果你把它叫「弒君」,那自然就是大逆不道,如果你把它叫「誅一夫」,那又是天經地義了。一說告密,大家都覺得很不齒,很卑劣,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但一說檢舉、揭發、幫助、教育、監督、挽救,改造,一說向黨交心、對黨忠誠老實、向組織反映情況,大義滅親,保衛無產階級專政即人民江山,那又大義凜然、理直氣壯,完全是另一種感覺了。這就叫語詞的魔障。
應當看到,今天的我們,之所以把當年的那些暗中向黨組織反映別人不好的言行的行為叫做告密,在很大程度上,那是和我們對事情的價值評判發生重大改變分不開的。在當年,我們認為共產黨偉大光榮正確,在當年,我們認為某人的某些私密的言行是錯誤的、有害的,所以我們需要把這些信息向黨匯報。現在,我們對共產黨的看法變了,對那些所謂錯誤言行的看法也變了,所以我們不再向黨組織告發,並且對這種秘密告發的行為嗤之以鼻。但問題是,假如你真心地認同現在的政府或某個組織,假如你真心地認為某人的某些私密的言行是錯誤的有害的,你該不該去向這個政府這個組織報告呢?這當然不能一概而論。比如說,當你發現有人在秘密策劃恐怖襲擊時,難道也不該向政府報告嗎?
這就要求我們區分權力與自由,區分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區分言論與行為,給個人私密空間劃出界限,等等。這不只是法律問題,也是道德問題。另外,我們也需要學會用中性的詞彙去描述事情以及對之分析和思考。這有助於我們克服語詞的魔障。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