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來,無論是統治者還是臣民都成為黨的馴服工具。(網路圖片)
【看中國2016年08月01日訊】他究竟是個「臥底」,還是個地道的反革命,已經不重要,但可以確定,他是那個慘無人道的年代的產物。那時,在對毛澤東的個人絕對崇拜統治下,人們都成為黨的馴服工具,因此都爭先恐後地獻身革命。即使像董麻子,也活在一張假面孔下,成為暴政的附庸。而且,五十年來,無論是統治者還是臣民都沒有質的變化。
董麻子,男,名字和年齡不詳,榮縣人,貧農出身。其身材矮小,枯瘦如柴,一張麻臉上總是堆滿笑容,逢人便讓在路旁,作九十度鞠躬狀,連連請罪不已,令人不生憎恨,反添同情。
那時,正值「一打三反」的高峰時期,我因參與成都地下文學組織「星四聚餐會」,被石油筑路處革委會揪出來批鬥。突然,一天董麻子被從榮縣中隊調到我所在的成都中隊,與我一起被批鬥,而且還安排他晚上與我隔床睡覺,引起我的警覺。
我想,董並未與我同案,而被安排來與我朝夕相處,必然有原因。因在筑路處「軍管」初期,我還在處機關駐地「紅旗村」,「革命造反派大聯委」擔任勤務員時,曾偶然看到一次董麻子被軍代表用軍用皮帶反覆抽打。當時,我很奇怪。經過打聽,才知道董麻子騙了軍代表,把他自己參加大飢荒年間的「勞革黨」的經過,結合文革中揪出來批鬥的「走資派」名單,如羅瑞卿、李井泉、李大章之流並在一起寫成「小說式交代」。在其「勞革黨」全國的分布網路及其骨幹成員名單上,居然還寫上了當時駐重慶的五十四軍參謀長耿志剛和當時內江軍分區司令員等一系列現役軍官。可見董麻子對「文革」現狀的瞭解,而軍代表立功心切,以為抓住了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就組織人員內查外調了3個月,結果一無所獲。軍代表惱羞成怒,便當眾毆打董麻子。軍代表沒有想到我瞭解一點董的情況,把他派來臥底,自然就不起作用。
董來後,假裝對我很關心,多次對我說,晚上睡覺要警覺,以免說夢話泄露天機。他就是擔心晚上睡覺說夢話泄露了秘密,才一直保持半夢半醒狀態。我回答他我沒有秘密,所以睡的好,但我半夜聽見他不斷地挫牙齒,知道我們雙方都很緊張。他還要對我像對其他革命群眾一樣,早上打開水,晚上打洗腳水,被我嚴詞拒絕。
董應對批鬥的功夫異乎尋常,他除了在小型的批鬥會上低三下四、醜態百出,引得群眾發笑,使批鬥會流產外,還能在「公捕會」上,作九十度鞠躬時打鼾流鼻涕。其鼾聲如雷、流鼾口水的經典行為,嚴重破壞了「公捕會」的形象,當場被保衛科長王富春踢倒在地,引起全處革命群眾哄堂大笑,使「公捕會」會場秩序大亂。
經過董與我幾次較量之後,軍代表見把董放在成都中隊有負作用,就把我和董,還有一個「反動學術權威」程總工程師,三人單獨關在一起,集中到「紅旗村」旁的小農場副業隊,邊勞動邊寫交代,這才使我對董有了更多的認識。
在副業隊時,減少了對我的批鬥,然而,更大的威脅接踵而至。白天三人一起勞動,程總從不吭聲,而董卻絮絮叨叨,尋找話題來與我交談。晚上,程總主持三人小交代會,每天都是同樣的話題,即他倆都是老「運動員」了,只有我是「活老虎」,必須徹底坦白交代我參加過什麼反革命組織,有什麼現行反革命活動,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大概董需引蛇出洞,給我講了他的經歷。董說他出身貧農,苦大仇深,父親和哥哥都是黨員,擔任過公社的負責人和民兵隊長。1961年他在自貢市讀中醫學校時,由於吃不飽,有一天中午,用蒸的米飯到校門口換紅薯吃(當時一斤米換五斤紅薯,可以感覺飽一點)。沒有想到,一個中年男子招呼他到旁邊,聽他訴說他的飢餓和家史,而且該男子表示非常同情他,還給了他幾斤糧票和幾角錢。從此,他便墜入萬劫不復之地。
原來中年男子已觀察他多次,以後又多次來找他,每次都給他幾斤糧票和幾角錢,久之使他產生了依賴和信任感。慢慢地,中年男子告訴他,國家不是困難,而是黨內產生了「左傾機會主義分子」,使民不聊生,餓殍遍野,如果我們貧下中農不起來革命,無產階級的江山就會變色,或者都被活活餓死。董問中年男子怎麼辦,該男子說:我們在全國範圍內組織了勞動者的「連心聯盟勞動革命黨」,一旦有機會就會起來革命。董很激動,表示願意獻身革命。董再問:今後怎麼聯繫?該男子說,他住在內江市,以後會與董單線聯繫。之後,該男子又來過一次,給他講解「勞革黨」的綱領和加入的手續,並叫他填寫了申請書,說他已被批准入黨,給了他一些錢和糧票,要他到農村去發展基層組織。從此,該男子就石沉大海,沒了消息。
董按男子的吩咐離開了學校,利用他熟悉中草藥用途的特長,到鄉間走村串戶,當走方郎中。開始由於農民喝大鍋清水湯(一杓稀飯裡只有幾粒米)普遍飢餓,他順利發展了幾個成員,也是單線聯繫。後來,他膽子越來越大,但農村情況有了變化,農民已能自家生火煮飯吃個半飽,他卻急於求成,欲成立自己的組織,不久就被檢舉揭發,鋃鐺入獄。董麻子被榮縣公安人員斷斷續續拷打了一天一夜,也交代不出他的上司。他只知道上司是中年男子,內江人,中等身材,單眼皮,其他就一問三不知。關了半年,公安人員見一無所獲,但念他根子正,而且能言善辯,就派他到農村去「臥底」,專門破獲「稱神稱帝」的土「反革命組織」。董麻子自吹曾破獲幾個小土「反革命組織」,有立功表現,所以沒有被判刑,釋放回家。不久,石油會戰開始,他就混入筑路處做臨時工。
我見董麻子語焉不詳,就追問他調到土建中隊的原因,同時追問他到筑路處做臨時工時,被編在哪個中隊,認識些什麼人。董不肯回答,但以他的狡詐勁兒,顯然已知道我不會上當受騙。於是董麻子從此改變了主意,開始關心我的案情。他對我說:你的問題不大,只要沒有新的材料,很快就會解放,最壞就是遣送回家。過了幾天,程總被軍管會宣布解放,原來他筆記本上的反動詩《蜂》:「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佔。採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被一位愛好文學的軍代表發現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抄錄的唐朝羅隱的詩,所以用此詩來證明他反黨,顯然是無限上綱。
由於主持批鬥我的程總已解放,只剩下我與董倆人,我猜測自己不會入獄了,而董則說話更加大膽。他問我成都的地址,說今後到成都找我。我問他找我做什麼,並表明我與他不是同路人,他一再說對我們的地下文學組織「星四聚餐會」感興趣,而且他非常愛好文學。我明白他這是放長線釣大魚,所以我一再拒絕告訴他我的地址。他說不告訴地址他也能找到我,我說:你來了我也會閉門謝客。但我對他無意中產生了好奇和同情心,雖然我明白今後絕不能再見他。
沒過多久,沒有料到,我這個臨時工會被開除臨時工隊伍,真是個大笑話。我被遣送回成都後,董麻子沒有來找過我。後來,聽說他又被收監,也許又被榮縣公安人員派遣到什麼地方「臥底」去了。
至今,董麻子消失於人海中。他究竟是個「臥底」,還是個地道的反革命,已經不重要,但可以確定,他是那個慘無人道的年代的產物。那時,在對毛澤東的個人絕對崇拜統治下,人們都成為黨的馴服工具,因此都爭先恐後地獻身革命。即使像董麻子,也活在一張假面孔下,成為暴政的附庸。而且,五十年來,無論是統治者還是臣民都沒有質的變化。
迄今,董麻子當年的一臉苦笑和流鼾口水的經典形象,依然縈迴在我心中。
来源:中國人權雙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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