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霧瀰漫的湖面(圖片來源:看中國,攝影:吳智恩)
【看中國2016年05月26日訊】巴東之地有江,江邊有亭,名曰秋風。立於秋風亭上,一川江水橫亙目前,特別是在波平浪靜的時候,獨對遠水接天,久也不覺其單調。而在這秋風亭上,曾有一位年青人,憑欄而立,望著一葉孤舟,浮在為水氣與宿霧染青的江面上,從早至晚,脫口吟道:遠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這位年青人,就是年才弱冠的巴東縣令寇凖。
初來此地,尚值秋天。走在千林蔽日的山中,仰天惟見鳥道入雲,側耳時聞老猿清唳,竟有種一赴絕域的孤寂。更何況,寇凖少年得志,十九歲舉進士,卻突然來到這深山窮谷,未免望孤驛而傷羈旅,聽風雨而動鄉情。
不過,寇准畢竟是寇准,把小小的巴東縣令做得有聲有色。當地土人多以狩獵為生,寇凖勸民務農,將這一方窮鄉僻壤治理得地無曠土,人無遊民。他又使人鑄造了一隻碩大的秤錘,置於巴東公堂之下,以示民情重大,務求公平。又於縣衙大門的楹聯上大書「鐵權長鎮江風靜,明鏡高懸天下安」。於是不出半年,巴東縣政通人和,四方晏然。土人敬愛之,呼其為「寇巴東」。而他在縣衙庭前親手種下的雙柏,亦為土人比作召公甘棠。此外,寇凖又於江畔建白雲,秋風二亭,常於公務之暇登臨眺望。每值此時,他隱然覺得自己如同一隻小舟,因為不甘寂寞,注定宦海沉浮,因為不願逐流,每每擱淺江心。
——是的,在命運的江心上,寇準就是那只特立獨行的孤舟。
從他出生時,既因雙耳垂為肉環,而與眾不同。而他也自疑前世嘗為異僧,所以這一世,雖然少年得意,仕途早達,心中卻總有一種遺世獨立的蕭瑟,此不同於他為政時的雷厲風行,亦不同於他平日裡的豪放不羈,那樣的一位不為人知的寇凖,大概也只能在他的詩文中尋見,蓋如其《秋思》詞中所寫:搘頤當此景,無語夕陽中。
至於青年時的他,則因少年老成而成為同輩人眼中的另類。說其少年老成,不只是因他寫得出「遠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這樣曠遠如終古的詩句,也不只是因為他十九歲即成為大宋朝最負盛名的龍虎榜的探花,更因他雖年少不免傲物,卻絕非浮薄之輩,雖然銳意進取,卻絕不取巧鑽營。寇準當年高中進士,將赴殿試時,有人對他說太宗素來不喜青年舉子,以為年少輕薄,往往於殿試時罷去,不如增報年齡。寇凖答曰:我方進取,豈可欺君耶?
及其日後回至京師身居高位,依然特立獨行,不通事故,每有意外之舉,驚動上下。譬如淳化二年(991年)大旱,太宗招近臣問以時政得失,眾人不過是答些天數使然之類的空話。惟有樞密院直學士寇准抗聲答道:「《洪範》講究天人之際,感應不虛,此番大旱,必是刑法有所不平。」太宗聞言不悅,問寇凖有何不平,寇凖卻請太宗先召二府大臣。及眾臣皆至,寇凖當眾說出參政王沔徇私枉法之事,王沔當即被罷,太宗由是乃知寇凖可用,擢為樞密副使。寇凖剛直無所顧避,震動朝堂,以至時人傳曰:寇某上殿,百僚股慄。
又如寇凖官至參政時,一次奏事殿中,一語不合,太宗怒起,寇准竟扯住太宗衣角,請他重新坐下,一定把事情議定才行。雖然當時太宗頗覺有拉拉扯扯不成體統的尷尬,但事後,卻對寇准深為嘉賞。太宗嘗對人說:「朕得寇准,猶唐太宗之得魏其時,朝堂之上頗有骨耿之臣,譬如治蜀名臣張詠,又如左司諫,知製造王禹偁。
所謂人以群分,寇凖與張詠交遊最久,王禹偁與張詠乃是親家,與寇凖亦頗相雅重。不過寇凖的剛直嚴毅又與此二人有所不同。在張詠的眼中,寇凖實在有些太率性而為了,所以張詠評價這位老友,說他有奇才,卻少學術。而一向被人視為不夠包容的寇凖對這位長他十多歲的老友卻甚是寬容。無論是布衣之時,或是位至宰相,對於來自張詠的一些不大順耳的批評或勸告,寇凖或一笑納之,或一笑了之。至於王禹偁,在寇準看來,則古板得實在索然寡味。寇凖為人性豪奢,好夜宴,喜劇飲,又因其酷好《柘枝舞》,而得了「柘枝顛」的綽號。 ——率真如兒童,這是寇凖剛直甚至狷急之外的另一面。
有人看不慣寇準動輒千金散盡還復來的氣派,以為其擺闊。其實寇凖的輕財實在只是一種不為外物所累的曠達,並且也真的只是「擺」闊而已,而他日常的生活卻清儉到近乎寒酸,頗似韓愈所謂「檐石之儲,常空於私室;方丈之食,每盛於賓筵」。寇準出入富貴四十年,所得俸祿大都施予宗黨故舊,一生不置田宅產業,宦跡所至或寄宿寺院,或租屋賃宅。他的居所更是簡單的可以,只床前那幅青幃帳就已用了二十年,時有破損,即命人縫補。人或不解,寇準笑曰:「青幃雖破何妨,不忍用之既久,卻因一朝破弊而丟棄」。寇準的另一位布衣好友,魏野拜訪他的陋室時還為賦一詩,有句云:有官居鼎鼐 無地起樓臺。而這話日後竟傳至北朝遼國,多年後,遼使來到東京,還專門打聽哪一位是無地起樓臺的宰相。
寇凖直行正道,自然少於變通,不免樹敵招謗,而罷官外放的命運也就在所難免。謫臣的境遇往往淒涼,而寇凖的謫宦生涯卻大為不同,在青州,他常常會客劇飲,使人舞《柘枝》,每舞必盡日;在鄧州,他縱酒夜宴,燃燭達旦,又自創製燭法以消遣,以至數年後,鄧州花燭甲天下,雖京師不能造,雲是寇萊公燭法;在鳳翔,他的「柘枝顛」愈加嚴重,每舞柘枝竟至數十遍,數十年後,尚有鳳翔老尼自雲是當日萊公柘枝妓,而她講起寇萊公好柘枝的故事,就像白頭宮女說玄宗;在河陽,河畔亭上還留有寇準的墨跡,使人想見他當日徘徊此地,一路吟誦,從堤草春風直至夏日鳴蟬,從霜林秋雁直至殘雪寒山……
大概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道理,在經歷了兩次謫宦生涯後,四十三歲的寇凖終於回到京師,並於次年官拜宰相。不過特立獨行似乎是寇準不能擺脫的宿命。連他的拜相之日都那麼與眾不同。當然,這種不同卻不是什麼腰金衣紫的富貴榮光。此時,遼主與蕭太后的大軍正節節南下,二十萬契丹鐵騎揚起的塵霾籠罩大宋朝野。寇准應喧上殿,趨步從容。仁弱的宋真宗望著眼前剛不容物,固執率性,常常不討人喜歡的寇凖,忐忑的心情終於鬆弛下來,他確信,他所需要的那個能夠乾綱獨斷的宰相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