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際遇,頗為令人感嘆。(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孔子的道德學問,為當時人所推重;他經世致用的抱負,卻未曾得以放手施展。在經歷了種種挫折之後,孔子似乎也有過對政治生涯的心灰意冷。但是,他對於禮樂文化的堅守與傳承,卻未曾有過猶豫彷徨。即便當時無法興起禮樂以濟世安民,他仍把希望寄託在將來。
不得志卻積極樂觀,推廣禮樂
孔子一生不得志,至老年仍到處奔走宣揚禮樂之治。五十一歲才開始在魯國做官,可惜好景不長,並未得到重用,從五十四歲到六十八歲,復又在外漂泊十四載。後又回到魯國,「然魯終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史記•孔子世家》)這其中問題的癥結,就在於孔子對禮樂之治的堅持與當時的政治需求不相符合。春秋末期,周王室權力式微,各國君主聚焦於擴充國家軍力以自保或是圖霸,根本無暇顧及禮樂。
在屢屢碰壁的情勢下,孔子自己嘆道「莫我知也夫」(《論語•憲問》。其實孔子得名甚早,如果願意改變行事作風,趨附政治家的需求,或許就不必在周遊列國的悽惶中被人取笑為「喪家之狗」。但他卻不僅未曾放棄過對禮樂文化的堅守,而且是以一種積極樂觀的態度周遊列國宣揚禮樂。就像他對自己的評價:「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述而》)這句話是孔子回答葉公問子路的話,孔子至葉,已經六十三歲。一位飽經風雨坎坷的老人,卻沒有消極悲觀,仍然積極有為,不知老之將至。這種苦中作樂的精神,令人折服。
追求理想,亦嚮往隱逸生活
在這種樂觀情緒的感染下,他以一種堅忍的精神堅持著自己對理想的追求。「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裡仁》),是他堅忍品格的最好宣言。因為他堅信「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子罕》),所以即使在厄於陳、蔡,斷絕糧食,從者病,莫能興,士氣大衰的情境下,他依然能夠講頌弦歌不衰,能夠用「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衛靈公》)的話來鼓勵大家。
在六十八歲返魯之前,孔子一直積極求仕,希望能夠有賢明的國君賞識自己的政治訴求,推廣禮樂文化。然而總是事與願違,以至於有兩次孔子想接受叛臣公山弗擾和佛肸的邀請。後因子路的反對沒有成行,但卻留下了「吾其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陽貨》)的慨嘆。這一點多為後世反對孔子的人所詬病,其實這正反映了孔子內心的矛盾:很想有一番作為的期許和道德理性的衝突。然而在積極求仕的另一面,卻是他對山林隱逸生活的嚮往和對隱士的尊重。
在《論語》中很著名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先進》)篇中,子路、冉有、公西華都說了自己願為政的志向,夫子只是各做點評,到曾點說出自己的志向僅僅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時候,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這句慨嘆,很形象地點出夫子其實很嚮往那種無憂無慮的自然生活。
孔子的堅持,造就儒家的輝煌
孔子也很欣賞那種「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公冶長》)的深藏自保的智慧。但是在楚國聽到隱者桀溺「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微子》)的疑問後,夫子卻以「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微子》)來做回答。
明明知道前路艱難,明明尊重、嚮往隱士的生活,卻依然堅定走自己已然選擇的變革道路。堅持,在這種選擇和犧牲的映襯下,更帶著一抹悲壯的色彩。
我們評價歷史人物,很容易忽略人物所處的歷史時代環境。其實春秋時期不應是「禮崩樂壞」的時代,而是「禮樂」變易的時代,雖然具體的禮制有變,但原始的吉、凶、軍、賓、嘉諸禮,以及普通人之間的生活社交的禮儀,仍在進行。
春秋時代的禮樂文化
錢穆先生也在《論春秋時代人之道德精神》一文中指出「春秋時代,中國社會上之道德觀念與夫道德精神,已極普遍存在,並極洋溢活躍,有其生命充沛之顯現。孔子正誕生於此種極富道德精神之社會中」,「這種道德精神,用中國傳統語說之,則皆是一種禮教也。禮教之在春秋時,其影響人心者,可謂甚深甚厚。」(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卷一》,安徽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對此,劉澤華先生也有論斷:「春秋戰國時期‘禮崩樂壞’只是禮發展中的一個階段,並不是禮本身的廢棄。因為禮賴以存在的社會土壤依然存在……儒家在禮衰之時,看到了它必將復榮,為禮的再興進行了頑強的奮鬥。儒家之外,除少數思想家主張廢除禮,多數思想家都給禮留下了大小不同的席位。」(劉澤華:《先秦禮論與君主專制主義》,轉引自《洗耳齋文稿》,中華書局2003年版)可見「德不孤,必有鄰」(《裡仁》),在當時並非只有孔子一人堅守禮樂,雖然禮樂文化在國家政治層面上因為社會戰亂,國君熱衷於擴充軍備力量而受到冷遇,但是禮教卻在社會層面上廣泛影響著人心。其中,以孔子為首的儒家學者對禮樂文化的改進與推廣,功不可沒。
提倡禮樂,實具內在意義
孔子在充分吸收了西周禮樂文化的基礎上,對日漸僵化的禮儀制度做了一番創造性的轉化,適時提出「仁」的概念,希望人們可以從內心的真實情感出發,虔敬地踐履禮的每一個儀節。在禮彰顯皇權、劃分等級的功能外,他將禮帶出貴族範圍,強調任何一個普通人,只要願意學習禮樂,堅持德性的修養,皆有成為君子的可能。這種升華的禮的精神內涵和普遍意義,給了禮永恆的精神生命,使其不會僅僅只是一種制度,隨著時代的更迭被遺忘在歷史的角落裡,而必然會在中國歷史的長河中熠熠生輝,不可替代。
對孔子來講,遵守、提倡禮樂文化,不僅僅是為了保存這些細碎的禮儀細節,更在於其背後重要的意義——為了上下有序、社會安寧。「禮」的學說體系是孔子思想的核心,由禮治而達社會大同,是孔子的理想。雖然他的學說仍舊根植於舊的社會基礎之上,只是面對社會現實的改變而做了相應的調整,但我們不能打破社會環境的侷限來苛求古人。孔子的偉大,就在於他改良的最終目的,並不是為了維護一家一姓的利益,而是懷著社會大同的關懷。因此,「具有合理性的思想,即便是在某一歷史階段因為‘不合時宜’而遭受冷落甚至是貶抑,但時局一旦發生變革,仍可以‘度盡劫波’而表現出旺盛的生命力。」(孫家洲,《「三不欺」:古代從政風格臆解》,《理論學刊》2005年第7期)
禮樂文化因為失去了宗法制度的社會土壤,在春秋戰國時期因為「不合時宜」而備受政治家們的冷落,在秦代又經歷「焚書坑儒」的嚴厲打壓,但終究「度盡劫波」,在漢以後的政治、社會生活中產生持續影響力,禮樂文化逐漸成為中華文化圈的標籤,生活於其中的人「不學禮,無以立」(《季氏》)。
孔子對待禮樂文化的態度告訴我們,每個時代都會有變革在發生,可是每個時代都無法拋棄前代文化的積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