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蘇格拉底是永無終止的追問,孔子則是提供結論卻沒有思辨的過程。前者激發學生,後者固化學生。
蘇格拉底只是學生們通向更高思維歷程的「助產士」,其身後有柏拉圖(繼而有亞里斯多德)青出於藍;而孔子的後學們卻永遠都活在孔「至聖」的籠罩之下。
西方的教育傳統與中國的教育傳統的差別,其實早在柏拉圖對話錄的蘇格拉底與《論語》裡的孔子那裡早就奠定了基調。蘇格拉底的對話錄與孔子的語錄就是最好的標誌。
蘇格拉底與孔子教育他者的過程
沒有聽說蘇格拉底讀過什麼經典名著,但學生一旦沾上了他,就不得不在他的不斷追問下開始思考,不得不開動腦筋共同追索問題的根源,環環相扣,永無終止。這種對話方式也促使後人對前人思索的問題躍躍欲試,對前人未盡的思索代代相傳,不斷深入、遞進、超越。在這個過程中,每個人的經驗和智慧都得到創造性的激發,每個人也都獲得思考和言說的權利。
在《論語》中,更多的是孔子以佈道的形式宣告某種規則,以終審法官的口吻來公布某個結論,而沒有呈現思辨的過程,也沒有給學生留下思考的空間,更沒有留給後人可以繼續探索的問題,只是留下了可供後人反覆背誦的格言警句。
在蘇格拉底那裡,教育就是對話、探討,並在此過程中培養學生的探究意識與對未知領域的濃厚興趣。即使強調閱讀經典,也只是為提出或者解決問題而來的,而不是像農民的倉庫裡的糧食那樣僅僅用來儲備的。這種教育最大程度地保護了學生好奇的天性,賦予學習中的創造性快樂。學生在這種方式的指導下,學會發現、思考和探究的方法。而這種方法具有極強的遷移能力,幾乎可以在任何一個領域生根發芽。一種不會培養學生問題意識與探究意識的教育,是不可能會有什麼創造力的。不被理解吸納的知識,會妨礙正常思考。兒童的見解總是不同於成年人,正是因為,他們的大腦還沒有被知識過多填充。思維能力、思考方法,想像力與創造力是在記憶不是太多的地方才能夠閃現。讀書是為了促進思考,而不是為了記住而記住。我們永遠不要忘記愛因斯坦的警告:只有將課堂上所學的東西完全忘記之後,剩下的才是真正的教育。
在我們的傳統中,這樣的教育恐怕會被責問:「你究竟是在讓孩子幹嘛?這不是誤人子弟嗎?而且弄了半天,連個標準答案都沒有。」我們總是害怕不能抓住一些「實在」的東西,總感覺如果學生沒有記住與背誦出一些什麼東西,那麼教育就是空白的。中國古代的私塾幾乎只有一種教育方式——捧來「四書」「五經」讓學生不加理解地反覆背誦,甚至要求倒背如流。這樣,教育才算是有了成效,大家才放心。背誦與記憶雖然容易檢驗出「成果」,但是卻很容易傷害學生的其他興趣與愛好,更容易使他們的好奇天性、思考能力與想像力遭到破壞。
但是,現在仍有人哄抬誦經、國學,背誦、記憶這一套,他們似乎抱定了這樣的宗旨:盡快用垃圾將孩子的大腦填滿,決不給孩子的生命有片刻喘息的機會。可憐我們的學生生來是為文本而活的,我們的教育就是要把學生引導到文本那裡去,其實,真正的教育是把文本引導到學生的生命裡去。真正的思想智慧常常不是有形的結果,而是無形的過程;不是現成的結論,而是一個問題意識,和探索能力;不是文字上面的那部分,而是蘊藏在字裡行間的那些靈動的思緒。
至今我們仍然未能超越孔子留下的教育方式,從崇拜孔孟、背誦經句、復興國學,再到崇拜現實中的各種各色的所謂的「教育名人」,把學習當成背誦與記憶,把探索當成簡單模仿,把反思與批判看成是「罵人」「吵架」的不和諧之音,把想像看成胡思亂想,把創造看成是搗蛋破壞。
天才人物的被扼殺,雖然不是今天才有的,但是,尤其以今天感覺令人痛心疾首。因為,今天我們已經能夠看清問題的癥結,也看到了後果的嚴重性,但依然無法突出重圍。我們讀書似乎純粹只是為考試,為了表演,為了在人前展示,為了得到可供呈現的即時效應。而真正的教育是一個過程,你的生命在這個過程中的體驗、感悟與升華才是最重要的。同樣經典與知識只有在有利於促進你去發現問題,促進你的思考的時候,這些經典與知識對你才是有價值有意義的。
蘇格拉底還在世的時候,他的學生柏拉圖已經表現了非凡的創造力,並且成為西方思想文化的重要源頭之一。我們的正統教育往往只培養出「立地書櫥」,為前人留下的文字作註疏,既不注重發現問題、提出問題,也不注重在追索問題中獲得超越。僅有的一點不甘心,也往往必須打著「復古」的旗號,以向古人看齊為準則。今天被頻頻用以自誇的「四大發明」幾乎都與正統教育無關。這裡最關鍵的一點,就在於我們的傳統教育似乎並未為個體蓬勃的好奇心、想像力、創造力和理性建構能力留下發展的空間。
註:本文原刊於《讀寫月報•新教育》雜誌200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