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花卿》
錦城絲管日紛紛,
半入江風半入雲。
此曲只應天上有,
人間能得幾回聞?
「錦城絲管日紛紛」,錦城,即成都;絲管,指弦樂器和管樂器;紛紛,本意是既多而亂的樣子,通常是用來形容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具體事物的,這裡卻用來比狀看不見、摸不著的抽象的樂曲,這就從人的聽覺和視覺的通感上,化無形為有形,極其準確、形象地描繪出弦管那種輕悠、柔靡,雜錯而又和諧的音樂效果。「半入江風半入雲」也是採用同樣的寫法:那悠揚動聽的樂曲,從花卿家的宴席上飛出,隨風蕩漾在錦江上,冉冉飄入藍天白雲間。這兩句詩,使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了樂曲的那種「行雲流水」般的美妙。兩個「半」字空靈活脫,給全詩增添了不少的情趣。
樂曲如此之美,作者禁不住慨嘆說:「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天上的仙樂,人間當然難得一聞,難得聞而竟聞,愈見其妙得出奇了。
全詩四句,前兩句對樂曲作具體形象的描繪,是實寫;後兩句以天上的仙樂相誇,是遐想。因實而虛,虛實相生,將樂曲的美妙讚譽到了極度。
《贈花卿》主旨
這首絕句,字面上明白如話,但對它的主旨,歷來注家頗多異議。有人認為它只是讚美樂曲,並無弦外之音;而楊慎《升庵詩話》卻說:「花卿在蜀頗僭用天子禮樂,子美作此譏之,而意在言外,最得詩人之旨。」瀋德潛《說詩晬語》也說:「詩貴牽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杜少陵刺花敬定之僭竊,則想新曲於天上。」
花卿,名敬定,是成都尹崔光遠的部將,曾因平叛立過功。但他居功自傲,驕恣不法,放縱士卒大掠東蜀,甚至斷婦人手腕,以掠取金釧;又目無朝廷,僭用天子音樂。杜甫《戲作花卿歌》「成都猛將有花卿,學語小兒知姓名」,即此花卿。
禮樂制度
在中國封建社會裏,禮儀制度極為嚴格,即使音樂,亦有異常分明的等級界限。據《舊唐書》載,唐朝建立後,高祖李淵即命太常少卿祖孝孫考訂大唐雅樂,「皇帝臨軒,奏太和;王公出入,奏舒和;皇太子軒懸出入,奏承和;……」這些條分縷析的樂制都是當朝的成規定法,稍有違背,即是紊亂綱常,大逆不道。
孔子也說過,「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八佾舞為中國古代的一種祭祀舞蹈,是祭祀舞蹈中規格最高的,為天子所用。佾舞是儒家文化圈傳統大祭禮如宗廟祭禮和釋奠禮中的祭祀舞蹈。
佾舞源於中國周朝,「八佾舞於庭」出自《論語·八佾篇》:「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佾,列也。」八佾舞,由舞者執羽而舞,一佾指一列八人,八佾八列則八八六十四人。按周禮規定,奏樂舞蹈的行列,只有天子才能用八佾,諸侯用六佾,卿大夫用四佾,士用二佾。以此來表示社會地位的樂舞等級、規格。
「天上」者,天子所居皇宮也;「人間」者,皇宮之外也。這是封建社會極常用的雙關語。說樂曲屬於「天上」,且加「只應」一詞限定,既然是「只應天上有」,那麽,「人間」當然就不應「得聞」。不應「得聞」而竟然「得聞「,不僅「幾回聞」,而且「日紛紛」,於是乎,作者的諷諫之意就從這種矛盾的對立中,既含蓄婉轉又確切有力地顯現出來了。
宋人張天覺曾論詩文的諷刺云:「諷刺則不可怒張,怒張則筋骨露矣。」(《詩人玉屑》卷九引)杜甫這首詩柔中有剛,寓諷於諛,意在言外,忠言而不逆耳,可謂作得恰到好處。正如楊倫所評:「似諛似諷,所謂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也。此等絕句,何減龍標(王昌齡)、供奉(李白)。」(《杜詩鏡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