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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勞改農場的那段時間,我身高1.72米;而每月糧食定量只24斤,要應付強制性的體力勞動,顯然是極其艱難的,因此經常處在飢腸轆轆的狀態中。
回憶在龍骨溝勞動,已屬強制性勞動;這還不算,龍骨溝又在這個隊設置一個看押小組,也就是強制性中的高度強制。組長派曾經是公安部門犯了錯誤的人擔任。這種人厲害得很,一天到晚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地斥責我們,我們的行動處處受到限制。
一天我們在隊部附近勞動,我藉故解大便,暫時離開小組,走到50多步遠的地方,見一新挖成的糞池,尚沒使用。在糞池碼頭處,有人拉了三四堆糞;糞池的那端,地勢比較低,最深處有一尺深的雨後積水。我發現那裡丟棄了一頭剖開肚子的豬,真是太可惜了。我在那裡休息了將近20分鐘的樣子,才回到小組,可心中總是在盤算如何將那豬拿來美美地吃一頓。我把這一發現,告訴其他隊員,商議如何把豬拿來大家分食。我們隊員,大都可靠,唯有那劉德桂一人,陰險狡詐,陽奉陰違。
我邀他晚飯後兩人溜出去,把豬在清水裡洗乾淨,就地找些枯玉米桿堆起來燒烤。恰巧那天夜晚,隊裡開鬥爭大會,鬥爭那些在勞動中偷吃紅薯、玉米的人。隊裡鬧哄哄的,我們可以從容地處理好燒烤的豬肉。劉德桂對我說:「你在這裡守著,我回去看看動靜。」誰知他回去後,將我們的行為向蔡隊長匯報,並領著隊長朝我烤豬的地方奔來。
朦朦的月色下,我遠遠地看見一前一後兩個人影直衝我的方向而來,我高聲問是誰?也不答話。我見勢不妙,忙將豬從火中取出,做好一切轉移準備。離開火堆丈多遠的樣子,見有一叢雜草,便將豬肉丟入草叢中。此時,人影爬上斜坡,蔡隊長歷聲說話:「你何寧明好大的膽子,殺死我的豬,在這裡燒烤!」在他身後不遠處,有一個人匍匐在地。我說:「蔡隊長,我在糞池裡發現一條剖開肚的豬,我揀來燒烤吃。」蔡隊長硬說我用刀殺死了豬,追問我用的什麼刀子,刀藏何處。
我說:「我的確沒用刀殺豬。調查清楚了,如果我是用刀殺豬,可以槍斃我。」話音剛落,只聽得清脆的一聲槍響,並且還發出火花。我立刻嚇昏了頭,魂不附體地跳起老高,跌倒在地,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莫名其妙下意識地想:有槍的響聲,又看見火花,我可能中了子彈;但又馬上想到,為何沒有痛的感覺?蔡隊長厲聲呵斥:「還不快起來!」他繼續和我爭論,在爭論當中又朝我開了一槍,真是嚇人得很。
蔡隊長連續開了四槍,嚇得我魂不附體。最後蔡隊長對我說:「這裡是三岔路口,是隊員出工收工必經之地,把你槍斃在這裡,嚇壞了他們。我要將你槍斃在那偏僻的地方。」我聽說他今晚非槍斃我不可,兩腿發軟無力,站也站不穩,對蔡隊長苦苦哀求道:「蔡隊長,為了怕餓,偷點東西吃,不致於犯死罪嘛?」
「不行!你犯的錯誤太大!」我感到講好話行不通,只好橫下一條心,準備一死了之。一想到勞動教養的折磨也實在難以忍受,死了也好,我膽也壯了,腿也不軟了。我問蔡隊長準備在什麼地方槍斃我?他就說聽他的口令,叫我在前面走,他就在後面指揮我向左轉或向右轉走了一陣。我發現身後沒什麼動靜,遂停下來,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此時只見蔡隊長距我四五丈遠正在解小便,我也馬上報告隊長,我要解小便。得到他的許可後,解了小便,繼續走。行到兩山夾峙的過道,他喊了立定口令,只聽得蔡隊長在距離很近的地方扳手槍的聲音。他一字一字吐音很清楚地說道:「我於中華人民共和國×年×月×日對何寧明執行……」我硬著頭皮靜聽他吐出「槍斃」兩字結束生命。
良久,蔡隊長高聲呼喚我的名字,我應聲而立。他問我家裡有些什麼人,我乾脆利落地一一回答。他說,難道你不想他們嗎?我說:「想也無用!」他語氣緩和地對我說:「唉!家裡這麼多人,……」。然後兩人沿著山坡回隊,經過丟豬的草叢時,尋到燒烤的半生不熟的肉,他叫我送到伙房,給大家加菜。
後來聽人家說,蔡隊長一回隊,馬上斥責劉德桂,說他險些送掉何寧明的命,在場有很多人都聽到。
次日出工,經過假槍斃現場,我尋覓彈殼,拾得二顆,不禁全身發抖,彷彿仍在受死刑折磨!
我自從那次假槍斃後,精神過度緊張,半個月內,頭髮無緣無故脫了很多,埋下了後來患神精分裂症的病根,吃精神分裂症的藥一直到現在,38年了,病仍未好!
作者簡介:何寧明,湘籍,百色師專美術教師,已魂歸離恨天,再也不會害怕假槍斃了;何況,蔡隊長也沒要兩角錢子彈費。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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