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一個心理疾病患者的病史
(接上期心理學教授的苦笑10)
五、我老感覺心臟在流血
張成仁(化名)是江西省某縣城1991年夏季考入我校機械系的本科生。從他平日的學習、生活、交往、運動,看不出他有什麼異樣。我測試過,他的智力、思維、邏輯均正常。足球踢得不錯,是班和系裡的主力前鋒。他主動找到我,敘述了他的不適,而且十分迫切和擔心:我每日起床後幾乎有一個多小時心慌意亂,反應異常,不自覺地要用手摀住胸口,在學生宿舍走廊、大門前的場地走來走去,嘴裡不斷地哼哼,有時說:「壞了,血又流出來了!」還說:「天啦!就這麼流這麼多血,我用啥能補足,繼續流我將會死的。」這種狀況不間斷出現,時輕時重。已經有三個學期了。也就是,他讀二年級下學期才來與我接觸。
在一年半的時間裏,同學們發現他清晨都是神情詭異、神經兮兮的。一些心理學會的同學勸導過,但沒有起到作用,他反覆無常。在同學的幫助下,他主動來到我的《心理諮詢室》。我十分驚訝,怎麼觀察、測試,都無法相信他每日清晨的異常舉動。我決定用幾個「清晨」到學校去守著他走出宿舍大門,並與他一起做些簡易的鍛練。一是聽聽他哼哼的形態,二是瞭解他身體機上有什麼反應,三是我的目的:他此刻的心理狀態,比如與什麼往事連繫起來了,比如有沒有心理受壓抑的人和事.....
某一天下午,我請他到了我的《心理諮詢室》,談了兩個小時的話。我問他此異常有多長時間,是在什麼情景下「懷疑自己心裏往外流血的」?
張成仁屬於那種忠厚誠實又十分拘謹的學生,並且早已形成了一種「生活與學習」以及「如何與同學交往」的模式。他從不主動與同學交談,每當同學之間有了互動,他轉身就離開;同學若要問他什麼,他總是顯得緊張,回答反應慢半拍且結結巴巴不流暢。但同學們並不討厭他,更不歧視他。主要有兩點,一是他從來不跟同學發生矛盾和衝突;二是他的足球踢得可好啦,一上場活蹦亂跳,球技屬上乘,班和系都不可或缺。同學們只是覺得「就是那麼一陣子」,「對大家又沒有什麼影響」,所以都沒太在乎他的異樣表現。
我的觀察和策是說明不了任何問題。我請他談談他的過去,因為我感覺到他向我隱瞞了什麼。在我的啟發下(我保證不透露半點)他講了他最心疼的一件事:
1991年7月8日清晨,他由家裡出發,騎著一輛借來的破舊自行車去縣城趕考。那年高考在離他的家將近二十華里的縣城高中舉行。頭幾天他還在鄉辦高中複習功課,學校放一假,學生回到家裡準備,來日去趕考。
清晨,濛濛的曠野,清澈的天空,星星閃爍。張成仁腳蹬著踏板,口裡還念著老師猜的考題。一時又忘了什麼,身經‘百戰’(考過數百次了)的他,心慌意亂。一不小心,連人帶車摔倒在地!前額摔破血流不止,口腔裡也流出大量的血。他忍著疼痛,為了進考場最後一博,又跨上自行車!前額還在流血,他好像忍辱負重的殘兵敗將,下來用一團紙堵著傷口,又跨上自行車,口裡不斷地流出血。他心急如焚,又害怕遲到,正好一輛老爺破車駛來。好心的司機幫助他,把他連自行車一起帶到縣城的高中校門口。離開考試還有兩個小時,他摀著前額的傷口忐忑不安地來到一間「鎮衛生院」,雖然沒有上班,屋子裡卻有燈光。張成仁即忙去拍打窗戶,一位中年婦女開了門。「你怎麼搞的,滿臉是血?」胸前衣服的血已凝固,好心善良的阿姨為他洗淨包紮。張成仁哭了,連說:「謝謝阿姨!」阿姨是天下少有的好人,給他倒了開水,把自己的早點(一碗熱乾麵)給張成仁吃,要他在衛生院休息。衛生院離縣高中考試場一步之遠。他坐在條凳上一下睡著了,嘴角的血還在一滴一滴往下流。阿姨用藥棉為他擦洗。阿姨搖搖頭嘴裡輕輕說道:可憐的孩子!
三天的考試堅持下來!這三天既是苦苦難熬的三天,盡量忍受著疼痛,抑制著流血的疑惑,還算‘可以’的過了「獨木樁」(是他的估計);也是他心靈提升的三天,因為他遇到「天下最好的好人──阿姨」,讓他晚上住在衛生院。考前考後都幫他準備吃的,並鼓勵他考出好成績。回到家裡向父母敘說了他這幾天的經歷,父母和他又一起到縣城感激善良的阿姨。張成仁上大學後,每每回家探望父母,都要去縣城看望阿姨。
可是,這一跟斗摔得張成仁疑心重重。接到我所在大學錄取通知書時,他又滿意又不滿意。若不摔那麼一跤,必定可以考上一類大學;摔得如此嚴重,血流那麼多還能考上大學,實屬不幸中的萬幸。自從摔了過後,他一直懷疑那血是心臟裡流淌出來的。上大學後,看見學校生氣勃勃的景象,看到同學們健康活潑的生氣,更加懷疑摔跤帶來的「後遺症」。他把自己包裝起來,當作「病人」對待,疑鬼疑神,千思百慮「那會兒流那麼多血,豈不是心臟流出來的嗎?」「不知補上了沒有?」「我要好好保護我的心臟!」從此,每日每時都擔心著心臟的異樣!
每日出出進進他都用手「保護著心臟」,不讓它受到任何意外傷損。每日清晨,在學生宿舍大門外的空地輕輕走動,嘴裡振振有詞地說些有關心臟方面的話語,甚至不斷地到學校醫院就診。(醫生幾乎不想接待他了。該檢查的,測試的都做到了,盡到了醫生的責任,證明他心臟的無損,什麼病都沒有!)可是他愚不可及,固執地自我斷定(極端地懷疑)自己的心臟在流血,「有時還聽到流淌的聲音」!
我對他的思維、邏輯、情感、意志都做了大量的檢查和測試。結論是間斷式、定時發作恐懼性幻覺。因為他是清晨摔的跤,所以每日在清晨「發作」。而其他時間,與正常人的狀態無異。加之他出身在農村,家境貧寒,父母以及他自我期望很高,把自卑感投射到生理上(如心臟損傷)。我找到校醫,切實證明沒有器質性病狀。我又與他同寢室的同學瞭解到他日常生活、學習的狀態。大家都認為「他沒有病」,「只是性格上有不少怪癖」,如不主動與同學交往,喜歡到階梯教室的「最高層」、「角落」自學;他愛好足球,踢得很好,盤、帶、傳、射都佳,也有一定威力,是班和系的主力前鋒。但一場球踢下來,不見他有多少激情。他盤、帶過人技術上乘,射進了球他也沒有激動的表現,隊友卻歡呼雀躍,跑來擁著他又喊又跳,他總是微笑著慢慢走到他的位置上(他踢右前鋒)。我對此十分感興趣,因為他除了猛跑飛奔,順利完成各種動作後,不動聲色卻總習慣地摀著胸口。
從我對他測試的結論出發,我設計了一個徹底解決他多年顧慮、懷疑的心理負擔的方案。一個課外活動的時間,我參加張成仁班與另外一個系的同學一場足球比賽。我「買通」了對方球員,「緊追不舍」地纏著張成仁,逼著他「暴躁」,「必要時故意將他絆倒」,「逼迫他就範」。我當時的角色是執法裁判之一。場上的情勢按我的要求發展,張成仁奔向對方禁區時(兩三個對方球員逼著他不能抬腳射門),剛要抬腳射門,被對方一球員故意犯規絆倒。我趕快跑過去,一把扶起他。氣極了的張成仁一反常態,大吼一聲:「餵!幹嘛故意絆人?」大氣直喘,準備舉著拳頭揮向對方,我趁此機會,猛地向他的胸部推去,他十分機靈地躲閃開了!(非常滿意的效果!)
我卻哈哈大笑,同學們也圍攏來。我說:「張成仁,我看見你這次由你方的禁區帶球直奔他們的禁區並抬腳射門,整個過程我沒有看見你用手去摀摸胸,我猛推你時,你躲閃得速度快,方位准,也很有力度,多機智機靈啊!」這些都證明你心臟什麼毛病沒有,而年前摔跤流血過後,再也沒有流過血,可是流血的情景,像影子一樣附著你的心裏。加上你思想不開闊,間斷性的幻覺「不斷在流血」。
我又把他帶到醫院,請心肺科主任醫師專門對著挂圖、心臟模型像他講了一個多小時的課,補上了知識的缺陷。我要求他在一個星期的時間裏「放下手」,不要用手摸胸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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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看中國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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