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文化大革命宣告結束重建學校教學秩序的年代。在一所中學,我作了一次大膽的試驗。讓一位初三丁班為學生忌恨的班主任誠懇的真心向他的四十餘名學生檢討自己的錯誤。似乎大逆不道的作法受到眾多老師的抵制。可是,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這位尤姓老師成了「傳道、授業、解惑」的優秀教師。整班學生變了!學生說「是班主任首先變了」,「我們的班主任由'牢頭'變成了良師益友」!
文革後,要想恢復學校正常的教學秩序,談何容易。文革的重災區就是學校。學校成了斗老師、批孔子、廢文化的「大戰場」。「讀書無用論」成了學生的精神支柱,不讀書的藉口。老師的「主導作用」早已拋到一邊,「師道尊嚴」早已批深批透。好不容易正式恢復了教學秩序,另一股邪風又吹到學校:辦重點高中、重點班籠罩學校。學校裡的「慢班」由此誕生,許多孩子像下地獄一樣分到慢班。灰心絕望,破罐破摔成為常態。有的領導、老師甚至把慢班視為《拉茲班》(印度電影《拉茲之歌》中的小偷拉茲),視為《阿琦婆班》(日本電影《望鄉》裡的老妓女阿琦婆)。學生們承受的壓力和身心的污蔑侮辱自不待言,叫苦不迭的老師,「吐血」也難帶啊!
初三丁班是典型的「慢班」,「什麼鳥都關進來了,沒有一個合格的學生」!
尤老師是個三十多歲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大學中文系畢業後在「文化大革命」的洪流中滾動了一陣,分配到中學教了兩年語文。分快慢班時,他豪情壯志自願去帶慢班。他膀大腰圓,敢抓敢管。他說過:「拳頭就是制服學生的武器」,顯然是文革的毒害在他身上的反映。丁班學生也不是省油的燈。由四個班匯合的「久經考驗」的「搗蛋鬼」,不學習光搗蛋,想辦法與老師作對。
開學了,尤老師興致勃勃的走向教室。一推門,一把掃帚由天而降(從門頂掉下)正好砸在尤老師拿著教科書和粉筆盒的手上。一地的粉筆,五顏六色。他完全沒有預料到學生有這一手(以前有女老師也遭到「字紙簍」的襲擊)。女生一邊笑一邊叫,男生正襟危坐,一本正經!試試水有多深,看看老師的能耐。尤老師大為光火,用腳把掃把踢得多高,正落在講桌上。又撿起地上的粉筆向學生們扔去,打著不少學生!課堂像大鬧天宮一般。兩方的對立情緒達到沸點!
以後的教學與管理完全失秩。不存在教學與管理的任何內涵了。每天都是雙方「決鬥一場」。如此下去那還得了!挨過揍的學生計畫著「報復行動」。
經過詳細調查、研究,發現尤老師「大錯特錯」;同時學生的行為開始可能向「犯行」發展,社會的影響自不待說,學校領導的職責、教育思想是「亂子」的根源,把慢班學生一律視為「學校的渣子」,既不符合實際,也不考慮實在難忍這口氣的學生心態;破罐破摔成了班上的「風勢」,「對抗」成了家常便飯,矛盾難解。偶然發現一些同學認為尤老師「又操心又辛苦」,有的說「還不是為了我們好」,也有的說,「他那麼‘橫',還不是我們造成的」!「亂班」也有積極因素,也有正義的聲音,向上的渴望!又發現尤老師為人正直,講義氣,脾氣犟,認死理;他曾設計過多種方案企圖改變現狀,由於與學生對峙而失敗,就產生了「以拳頭服人」的想法。
我主持了這次的試驗。對尤老師進行了多次「提高認識、調整目地、研究學生、選好方法」,讓他到學生中去感受學生的情緒,走訪家長,感受家長的擔憂和期望……終於,尤老師同意召開一次「主題班會」,由學生主持,主題是尤老師定的:「我怎麼是這樣的老師」?他經過認真思索,真誠的鞭撻自己的霸道、專橫、武力為上、不尊重同學們的「人格」,「刺傷同學們的自尊心,讓同學失去尊嚴和自信心」……。
同學們鴉雀無聲,四十多對眼睛凝視他們的老師……尤老師講著講著,激動的哭了,傷心的哭了!這時,全班同學「哇」的一下子都哭成了淚人。最調皮曾經想約人毆打尤老師的K同學哭得最傷心,站起來說:老師,我錯了,你別哭了,我一定聽您的話,好好學習!立刻上前抱住老師,哭得驚天動地,還用手帕擦老師的眼淚!更多的男女同學也湧向講臺,這個抱抱老師,那個扯扯老師的手,異口同聲的說:「老師,是我們錯了,尤老師,我們對不起您!」一個大男人,尤老師哭得快暈過去了!
學生是通情達理的,實際上他們每日到校,每日都盼望自己的老師親熱地對待他們,向他們微笑;只要不失望,會天天這樣盼望下去。對學生的一顰一笑都會讓學生心花怒放,「心裏養料」之花更要開放在「差生身上」。他們更激動、更感激老師的真誠和善意,不忍冷淡漠視,不忍老師心中沒有他。到了學生自己白髮滿鬢時,也仍崇敬和感激這樣的老師:「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白'花開」!
這個班一年後被評為市局「先進集體」;尤老師為「優秀班主任」;一些學生升入「重高」。老師的一個真誠檢討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值得教育家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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