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歷史上的眾多君王中,很少有像乾隆皇帝那樣對書法藝術達到一種幾近痴迷的程度。他從做皇子時候便開始系統學習書法,繼承皇位之後,處理政務之餘,仍勤於筆墨,六十年來從未間斷。這期間他不僅廣收歷代名家作品,編輯整理,刊刻成帖;更能細加賞鑒考訂,反覆摹寫,為我們留下了數量龐大的書法墨跡,成為今天研究其書法藝術特點的主要材料。
乾隆御臨《蘭亭序》
和所有學習書法的人一樣,乾隆學書也是通過臨摹歷代名家名跡完成的,其中王羲之的《蘭亭序》是他重要的臨學樣本之一。從乾隆存世書法作品來看,其將近一半的臨寫內容是王羲之的各類書作,而《蘭亭序》則是其中重要的一種。乾隆皇帝之所以重視對王羲之《蘭亭序》的臨摹學習,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首先,他承襲了趙孟頫以來書家們的主流觀點,即認為《蘭亭序》是王羲之行書的代表作;其次,他遵循元代以來歷代書家把臨摹《蘭亭序》作為學書主要門逕的觀念;最後,他對歷史上流傳的《蘭亭序》(包括《蘭亭詩》)各種摹本、拓本及名家臨本的收藏,促使其對《蘭亭》的反覆賞鑒和研究,進而激發其不斷臨寫《蘭亭》的熱情。
趙孟頫臨《蘭亭序》
故宮博物院現藏的乾隆所臨寫的與《蘭亭》內容相關的書法作品總共有二十餘件,其中大部分著錄於《石渠寶笈》之中。這些作品,按照其臨摹的版本,可分為對傳世墨跡本的臨寫和對傳世拓本的臨寫兩類;按照其書寫的內容,又可分為《蘭亭序》、《蘭亭詩》、前代書家關於《蘭亭》的題跋,以及乾隆本人自作與《蘭亭》相關的詩文等四類。從書寫的時間看,這些作品既有早到乾隆九年時候臨寫的,也有晚至乾隆四十六年創作的,從三十多歲到七十歲,時間跨度近四十年,涵蓋了其書法早中晚的風格面貌,比較全面的反映了他對《蘭亭》書法的認識過程。
對比《石渠》中著錄的歷代《蘭亭》墨跡,我們可以發現乾隆對《蘭亭》相關內容的臨寫,與他的收藏密不可分。例如,其所臨《玉枕蘭亭》卷,《定武蘭亭》冊,柳公權《蘭亭詩》卷,米芾《蘭亭題跋》及題詩冊、趙孟頫《蘭亭跋》卷等,原拓本和墨跡皆為內府所藏。此外,乾隆還大量臨摹歷代名家所臨《蘭亭序》,如《俞和摹定武禊帖》冊、《董其昌仿柳公權書蘭亭詩》卷、《董其昌書褚遂良摹蘭亭序》冊等,這些歷代名家的臨本當時也都庋藏於清宮內。其中,董其昌有關《蘭亭》傳本的鑒藏及臨寫對乾隆影響最大,典型的表現就是他對傳為唐代柳公權所書《蘭亭詩》卷的收藏與臨寫。
舊傳柳公權所書《蘭亭詩》卷,錄蘭亭集會時王羲之與朋友、子侄所賦四言和五言詩,共三十七首,很早便入藏清內府,並著錄於《石渠》初編之中,但並未引起乾隆的注意。後來乾隆看到董其昌所臨柳公權《蘭亭詩》卷及董氏《戲鴻堂法帖》中的《蘭亭詩》拓本,才引起他對這件作品的重視,在《石渠》續編中成為「蘭亭八柱」之一。我們今天所說的「蘭亭八柱」的內容,除了傳為虞世南、褚遂良、馮承素摹臨的三卷《蘭亭序》外,其餘五卷都與《蘭亭詩》有關,這其中既有柳公權和董其昌所書《蘭亭詩》,還包括清內府鈎填《戲鴻堂》刻柳公權書《蘭亭詩》、於敏中補《戲鴻堂》刻柳公權書《蘭亭詩》闕筆,以及乾隆皇帝所臨董其昌書柳公權書《蘭亭詩》三卷。此外,在乾隆眾多臨寫《蘭亭》的書法中,有近一半也是《蘭亭詩》的文字。由此可見,乾隆對《蘭亭詩》的重視。乾隆對《蘭亭詩》態度的轉變,董其昌臨本的出現起了關鍵作用,今所知乾隆在得到董其昌所臨柳書《蘭亭詩》卷後,曾數次完整臨寫,並選其自認為最滿意的收入「蘭亭八柱」之中。
乾隆不僅重視董書《蘭亭詩》,也重視他收藏過或臨寫過的其他各種版本的《蘭亭序》。因為乾隆在對《蘭亭》的收藏、賞鑒和臨學的過程中,無不遵循董其昌的藝術判斷及臨書理念。董其昌對待臨摹古人書跡的態度,強調擺脫前人形神相似觀念的束縛,參合諸家筆意,展現本性面貌,才能達到書家神韻的境界。乾隆在臨摹《蘭亭》時也繼承了董氏的這一理念,他很早便悟出追求形似的臨摹只能學得書法的皮毛,卻會離董氏所說神韻的境界越來越遠,因此乾隆臨摹《蘭亭》的作品時,幾乎都是以自家面目寫就。乾隆將「要在自然」作為題自己臨寫小楷《玉枕蘭亭》卷的引首,正是對這一臨書境界追求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