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網路圖片)
1936年6月7日晚飯後,章太炎遵照醫生的囑咐,在夫人湯國梨的攙扶下,繞著住宅散步,不料突然昏倒,湯國梨連忙喊人抬到臥室,並派人立即到博習醫院請主任醫師、美國人蘇邁爾診治。在醫生的搶救下,太炎先生儘管脫離了危險,但卻躺在床上起不來了。6月13日,章太炎突發高燒,體溫竟達40度。14日凌晨,從口中吐出鼻菌爛肉兩塊,病情已至彌留狀態。
湯國梨、李根源(民國元老、同盟會員、章太炎國學講習所的資助者)、蘇邁爾醫生圍繞在病人周圍。章太炎臥室門外的空地上,高高低低跪著國學講習會的學員,他們每人手中舉著一支點燃的香,低聲啜泣著。
7點45分,臥室中傳出湯國梨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弟子們知道太炎先生走了,於是,低低的啜泣變成號啕大哭,悲聲震天。
彌留之際,他斷斷續續吐出兩句遺言:「設有異族入主中夏,世世子孫毋食其官祿。」遺言與其父如出一轍。
南京國民黨政府得知章太炎病逝的消息後,於7月9日發布國葬令。在北京,章門弟子馬裕藻、許壽裳、朱希祖、錢玄同、吳承仕、周作人、劉文典、瀋兼士、馬宗薌、黃子通等又單獨舉行了追悼會。他們曾發過這樣一則《通啟》:「先師章太炎發生不幸於本年六月十四日卒於江蘇吳縣,先生為革命元勛,國學泰鬥,一旦辭世,薄海同悲。」
1937年11月,蘇州淪陷,日軍闖入章家後花園內,看到後園內一座新墓,沒有墓碑,懷疑內埋財寶,一定要挖墓看個究竟。章氏留下的唯一一位老家人苦苦勸止,竟遭毒打。虧得有個日本軍佐聞訊趕來,知道這新墓是章太炎的,便喝退了日軍。過了幾天,還親自來祭奠了一番,並在墓旁立了一個木柱,上書「章太炎之墓」幾個大字。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日本兵來騷擾。
生前,章太炎曾兩次為自己選擇墓地。民初被袁世凱軟禁時選擇葬在「攘夷匡夏」的明朝劉伯溫墓側。1936年國難危重的時候,章太炎選擇了死後葬於抗清英雄張蒼水墓側。太炎曾替《張蒼水集》作跋,對張蒼水推崇備至,有「余不得遭公,為執牧圉」之嘆。緊依最敬慕的英雄之墓,章太炎大概也能笑慰九泉了。
世人評說:
陳獨秀說章太炎為人非常小氣,朋友向他借錢,償還時付息,他竟受之而無愧色;是一個嗜錢如命的人。在陳獨秀眼中,晚年的章太炎是「文人無行」的典型。
陳獨秀認為:晚年的章太炎,後來給軍閥官僚寫墓誌、壽序一類的東西,一篇文章要五千至一萬銀圓的潤資,變得庸俗了。陳獨秀說章太炎儘管對我國文史有很深的造詣,但有他可笑的偏見,即章太炎認為甲骨文是宋朝人的偽造。由此看出章太炎對於甲骨文和新興學術的無知。
「中華民國」這個名稱乃是章太炎首先提出建議的。
徐復觀:看過他(章太炎)的《國故論衡》之類,總是在懂與不懂之間表示一種莫名其妙的敬佩。一九四四年,有一次和熊十力先生談天,熊先生說章氏除了文章寫得好,及懂一點小學外,並無學問。又聽說熊先生在杭州時看到章氏談佛學的文章,批上「爾放狗屁」四個大字,引起了我對熊先生的若干反感,覺得這是熊先生的自處過高。後來買到一部《章氏叢書》,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覺得熊先生的話實在說得不錯。有一次,我和牟宗三先生談:「想不到章太炎先生對中國傳統思想的瞭解,是如此的幼稚。」牟先生當時也很不以我的話為然。去年暑假中,牟先生從孫克寬處借了章氏的著作去看,之後對我說:「果然太幼稚了。」……因此,以章太炎先生為一標誌,講中國文化的人,早已經講到絕路上去了。所以幾十年來,對中國文化的贊成或反對,都是在一條黑巷子中混戰。……指出章氏對中國文化之實無所知,因而他是一個極為有害的國學大師的偶像,這是完全正確而且值得提出來的。
歷史學家侯外廬說:「章太炎對於中國學術文化遺產的論述十分豐富。他是古經文學派最後一位大師,同時又是儒家傳統的拆散者。他的思想的發展變化及其矛盾的性格。」
吳佩孚論康有為、章太炎優劣:「皆我好友也。性格相似,而成就不同。南海年高,保皇之魁率;太炎年幼,才氣縱橫,非南海以下之空閑所能容,遂激越而入革命。使其易地而處,南海可為太炎,太炎亦可為南海。而良人逝後,中國不復有文學之士。兩人弟子雖眾,乃無足承其業者。」或又問其太炎弟子魯迅如何,佩孚默然良久曰:「吾不讀民國以後書。
辛亥革命的元老馮自由為章太炎書寫輓聯一首,對其革命功勛大加褒揚:大軍已潰八公山,憐當局責重憂深,雪恥不忘王丞相。與子昔倡亡國會,嘆此日人凋邦萃,傷心重作漢遺民。
昔日北洋軍閥的大將陳宦也親作輓聯,寄往蘇州,聯曰:囊括大典,整齊百家,否歲值龍蛇,千載修明君比鄭;人號三君,國推一老,抗顏承議論,世間北海亦知劉。(上聯稱讚章之學問堪與東漢末年的大儒鄭玄相媲美,下聯則認為章之錚錚鐵骨絲毫不讓三國時直言犯曹的北海太守孔融。)
章門眾弟子中,屬錢玄同的一幅輓聯寫得最為精彩:纘蒼水寧人太沖薑齋之遺緒而革命,蠻夷戎狄矢志攘除,遭名捕七回,拘幽三載,卒能驅逐客帝,光復中華,國人云亡,是誠宜勒石紀勛,鑄銅立像;萃莊生荀卿子長叔重之道術於一身,文史儒玄,殫心研究,凡著書廿種,講學卅年,期欲擁護民彞,發揚族性,昊天不吊,痛從此微言遽絕,大義莫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