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4年10月28日訊】一九五七年七月,我畢業於湖南第一師範,為響應黨的「支援老蘇區」的號召,放棄了省城的優越條件,申請回瀏陽執教。
那年提前一個月放寒假,全縣中小學教師,集中到瀏陽縣城參加整風學習。我也興致勃勃地參加了。全縣分東、西、南、北四個區,老師們分別按區在指定的地方學習。我們東區,集中在城東完小。各鄉派一個「宣委」帶隊,一律內宿內餐。給每個學員發了一張紅布做的條形出入證,佩戴在左胸前。第二天,全縣教師集中在縣大禮堂,聽整風領導小組縣長的動員報告。他希望各位老師,誠懇地向黨提意見。採取的形式是:大鳴,大放,大字報。」
他接著說:「鳴放時,要做到深、廣、透、盡四個字。顧名思義,‘深’就是深入;‘廣’就是廣泛;‘透’就是透徹;‘盡’就是徹底乾淨。要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大家不要有任何顧慮,不要怕劃右派,右派是客觀存在的,不是‘劃出來的’。他們是有組織,有目的,有綱領的反黨反社會主義集團。大家向黨提意見,幫助黨整風,與劃右派是兩回事,不能混為一談。大家請放心,保證‘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第三天,分組討論,大家暢談聽了報告的心得體會,歷時二天。縣長給全體學員注射了一支「強心劑」,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大家消除了顧慮,精神振奮,誠心誠意向黨提意見,幫助黨整風。我是剛從學校畢業出來的。《政治》教材上的「運用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武器,不斷地檢討與批評自己,克服本身的缺點,使自己永遠立於不腐敗之地,這就是共產黨區別於其他政黨的根本標誌。」這句話還深深地清晰地銘刻在我的腦海裡。聽了縣長的報告,使我更進一步地認識到了這一點。我從內心深處佩服共產黨的光明磊落,正確偉大。由衷地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 「毛主席萬歲!」
在討論的時候,我誠懇地說:「我相信共產黨,擁護共產黨。我一定積極幫助黨整掉那些不正之風,使中國共產黨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大鳴大放的火就這樣燃起來了,而且越燒越旺。我懷著赤膽忠心,抱著與人為善的態度,投入了聲勢浩大的大鳴大放。我講得最多的是關於蘇聯的事。翻開我國的古代史和近代史,沙俄侵略我國的史實還少嗎?今天,為什麼還要低聲下氣地結交這個「老大哥」呢?我在一師讀書時,學校改百分制為「五級記分」,就是從蘇聯學來的,它比「百分制」有什麼獨特的優點呢?我們所學的《心理學》、《教育學》以及各科教科書,全是蘇聯的譯本。
更為甚者,上體育課,學走「蘇聯步伐」,堂堂的中華民族,華夏子孫,連走路都不會走,要學「蘇聯步伐」!壟斷市場的「蘇聯花布」,也不見得比國產品要好多少,只不過是加了個「蘇」字罷了。恕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只要加上個「蘇」字,連屁都是香的。還有,抗日戰爭勝利,明明是美國在日本投了兩顆原子彈,炸死了十幾萬人,才迫使日本無條件投降的。但今天的歷史,將這一事實完全抹煞,隻字不提。卻說是蘇聯出兵我國東北,迫使日本投降的。這不是故意歪曲歷史嗎?我最後提出:「《瑗琿條約》是中俄不平等條約。條約規定,中國割讓黑龍江以北與烏蘇里江以東的領土予俄,總面積110多萬平方公里,其中包括海參崴軍港在內,還賠償俄國大宗白銀。現在黑龍江與烏蘇里江成了中蘇的界河,我國的四大河流,如今成了三條半。」抗戰勝利後,所有不平等條約都徹底廢除了。這個喪權辱國的《瑗琿條約》,為什麼至今還不廢除呢?
領導大肆表揚鳴放積極份子,我也受到了表揚。如果哪個組稍有鬆勁,就有帶隊幹部來煽風,來點火,來啟發,來誘導。我們古港區稍有「遜色」,大光鄉宣委章漢雄就來我組「指路」:「你們為什麼沒有東西可講呢?五四年三口穿了水庫,淹死了那麼多人,不是可以講嗎?我估計,在座者,肯定有親屬浸死了的,難道你們不痛心嗎?」他這一煽,竟煽出了許多個「右派」,我也是其中之一。我是三口人,五四年三口穿水庫,是我親眼目睹的事實。這次穿水損失巨大,浸死的人和沖毀的房屋,都是數以千計。單說三口完小就有一個六年級畢業班正在集中複習,還有十幾個老師幾乎全部遇難。還有一壩、白露等幾個村的農戶。洪水所到之處,房屋無一倖免,連歷時幾百年的王家祠堂——當時的四區區政府,都連根拔掉了,幾噸重的麻條石都被沖得有半里多路遠。在章漢雄的「啟發」下,我將這一事實全部「鳴放」了。
我滿懷義憤,本著「愛之深,責之苛」一片赤誠,幫黨整風,向黨提意見。誰知竟闖下了滔天大禍——昨天表揚的鳴放積極份子,霎時間變成了「右派」,而且當上了「破壞中蘇友好」的典型,被推上了縣鬥爭臺。還有幾個和我一樣的,在鳴放中曾經受到表揚的鳴放積極份子,他們鳴放的內容,被歪曲,被斷章取義,被上綱上線,原本是善意的,推心置腹的,肝膽相照的意見,一下子變成了「毒草」,變成了向黨向社會主義進攻的「毒箭」。開始收網了。我們這些人的出入證被扯掉了,被畫上了花臉,有的還挨了耳光,最後被關進了「反省室」。
看守所反省室的李明,他出身地主家庭,父親在土改時被鎮壓,還有海外關係。平日言談,他總是怪話連篇。這次鳴放,他一言不發,開會時,他不是去打水,便是藉故去掃地或打雜,他偽裝積極,竟一躍而成了「左派」,戴上紅袖章,來監視我們。他「左」得出奇,別出心裁,在每人進「反省室」的人臉上,用墨筆寫上個「右」字,以此侮辱他人人格。
此時,我才恍然大悟,我上了當,受了騙,鑽進了人家早已設好的圈套。我後悔了,但我心裏始終堅持一個信念:我沒有錯!我所鳴的、放的都是事實,沒有絲毫反黨的成分,在我的骨髓裡也找不出反黨的細胞,我拒絕寫「反省」。此時,我明白了:「政治」原來就是「陰謀」。
首先是小組鬥爭,我是第一個挨斗的。在鬥爭會上,我擺事實講道理,同他們進行了面對面的辯駁,不承認是「右派」。由於我不承認他們強加於我的罪名,所以我挨鬥爭的次數最多。他們辯不過我便喊口號,以勢壓人,他們氣急敗壞,罵我「死頑固」、「死不老實」、「死不悔改」……
為了說明右派是有組織地向黨進攻,他們還說:「你與羅隆基、章伯鈞、章乃器是一根綱上的人,他們是你的同夥,是你的上司,你們一個鼻孔出氣,他們在北京,在上海,你們這些小嘍囉在瀏陽遙相呼應,這不是‘組織’?不是‘綱領’?又是什麼?」
如此生搬硬套,我還能有什麼可說呢?有一次鬥爭我,一個姓文的給我定了十大罪狀,聲嘶力竭地咆哮,拍桌打椅,罵我「不是東西」。我忍無可忍,回了他一句:「你是什麼東西?自己坐在屎堆裡,還不知屎臭尿臊!」他氣勢更凶了,還想動手打我。我氣極了,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紙團,往桌上一丟:「這是你請我給你畫漫畫的手稿,你就是這樣擁護共產黨的!!」
主持會議的人,隨手抓去紙團。他們看到了他們的積極份子畫的這張漫畫——周總理稱秤分糧食。口裡說:「你四兩,你二兩」……下面跪著一大群老百姓,雙手捧著缽子、盆子,人後面畫一列火車,滿載糧食,上面插著一面紅旗,旗上寫著「支援蘇聯老大哥」。下午,這個定我十大罪狀的文昌,也被關進了反省室。以後的日子,更是人人自危。
鳴放時一言未發的我們的校長,也進了反省室。後來才聽說,有人揭發他,說有次他指著大禮堂壁上褪了色的國旗,說‘這面國旗改朝了’。揭發人認為‘改朝’就是‘改朝換代’,就是要將‘五星紅旗’換成‘青天白日’。
其實,「改朝」是我們瀏陽的一句俗話,就是「該換」的意思,但在此時你即使長了一百張嘴也講不清了。
次日開大會,重點批鬥我的「反蘇」,「破壞中蘇友好」。我與他們進行了針鋒相對的辯駁。當他們說到「既然兄弟相稱,就不要計較你我得失」時,我氣憤填膺地頂了他一句:「是呀,‘兄弟相稱,就不要計較你我得失’,連祖國的領土主權都不要了?!」被我駁得理屈辭窮。批鬥我的人惱羞成怒了,吼道:「死不老實的傢伙!你的言下之意,就是說毛主席是賣國賊!」我急了,回敬他一句:「我可沒說,這句話是你說的呀!」他心虛理虧嚇得渾身哆嗦,下不了臺。鬥爭會開不下去了。主持會議的人只好領著大夥喊了口號,便宣布散會。
通過整風反右,全縣二千四百多位教師,劃出近八百個「右派」,還「清查」出了一百多個「歷史反革命」,兩者之和,佔教師總數的三分之一強。我們學校十一位教師就劃了七個。一場天大的政治騙局,一次空前的「文字獄」,籠罩著整個神州大地。無辜的,赤膽忠心的,善良的上百萬知識份子,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不少的剛烈者,丟掉了生命,還落得一個「畏罪自殺」的罪名,大批的「牛、鬼、蛇、神」被趕進了勞改農場和工廠、礦山,或遣返農村,回到學校的所剩無幾。新中國剛剛建立,正是經濟恢復時期。國家的建設,民族的振興,是多麼需要知識,多麼需要文化啊!在此關鍵時刻,如此殘酷地、空前地「焚書坑儒」。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不惜推行愚民政策,這是始作俑者天大的罪惡,也是他的悲哀。
整風反右,是新中國歷史的轉折點。自此再無人敢說真話了,無人敢提意見了,更無人敢主持公道了。道德、公理完全成了一句空話。而毛卻為自己獨裁統治掃清障礙奠定了基礎,自此共和國在流淚,在呻吟……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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