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典雅的文人詩相比,打油詩更為通俗活潑,充滿了生氣與智慧,妙趣橫生,令人解頤,堪稱民間的一朵奇葩。今天流傳於網路上的各種機智幽默的「段子」和手機簡訊息,繼承了這些優點,大概算得上是打油詩孿生兄弟吧。
據說,唐代有一個叫張打油的人,平喜歡做俗話詩。有一天,大雪紛飛,天地渾然一色,張打油詩興大發,吟了一首詩:
江上一籠統,
井上黑窟窿。
黃狗知上白,
白狗身上腫。
大雪滿天,江上一片白雪覆蓋,只有一口井在一片白茫茫中形成一個黑窟窿。黃狗因身上沾了白雪變成了白狗,白狗身上的一層雪使它看起來像是腫了一樣。這首富於風趣、逗人發笑的詩,形象而又誇張地描繪出了雪中景物的特色。
還有一次,也是天下大雪,張打油在一處官衙的牆壁上題了一首詩:
六出飄飄降九霄,
街前街後盡瓊瑤。
有朝一日天晴了,
使掃帚的使掃帚,
使鍬的使鍬。
這首詩前兩句純是文人筆法,語言典雅,一本正經。最後兩句則由大雅一變而為大俗,卻又生動地寫出了雪停後人們顧不得欣賞雪景,紛紛各拿掃帚和鐵鍬掃除積雪的情景。這首詩妙就妙在前兩句的一本正經,引起讀者對後兩句的閱讀期待,不料等到的卻是極俗俚但又極有趣的詩句,變化之突兀,令人猝不及防,就像相聲的抖包袱,造成出人意料的幽默效果。
因張打油的詩題在南陽官衙的牆壁上,縣官升堂,一見大怒,便派人反張打油抓來。張打油委屈地回答說:「我怎麼會作出這種亂七八糟的詩來呢?如若不信,你出個題目當場試試我的詩才到底如何吧!」當時南陽正被叛軍包圍,正向各處求援,縣官就以此事為題,令他做詩。張打油隨即吟道:
天兵百萬下南陽,
第一句出來,縣官點頭道:「有氣勢!牆壁上的詩一定不是你做的。」催促趕快念下去。張打油接著吟道:
也無求援也無糧。
有朝一日城破了,
哭爹的哭爹,
哭娘的哭娘。
詩的風格同牆壁上的那首一模一樣,縣官被逗得大笑起來,就把張打油放走了。後來,人們就把這類俚俗淺露、風趣幽默的詩作,叫作「打油詩」。張打油也因此而天下聞名。
同典雅的文人詩歌作品不同,作為俗文學樣式的打油詩雖然很久以來在文學史上沒有地位,但在民間卻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因為它來源於生活,植根於群眾土壤中,不作無病呻吟,風格幽默風趣,語言直白,通俗易懂,千百的來深受人民群眾的歡迎,許多識字老百姓也會偶爾吟上兩首。據說清代有個新嫁娘,眾賓客酒足飯飽之後,開始大鬧新房,歡聲笑語,熱浪陣陣,直至深夜,還逼新娘吟詩一首,表達新婚之夜的感受。新娘無奈,終於口佔一首:「謝天謝地謝諸君,我本無才哪會吟?曾記唐人詩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眾賓客聽了大笑,樂不可支,都說「好,好!」有的說:「新娘急了,時間寶貴!」說著乘歡而散,將春宵留給新人。
打油詩不是民間詩人的專利,一些文人學士偶爾也會操筆吟上幾首打油詩,不少膾炙人口的打油詩名作就出於文人之手。如宋代三蘇之一的「老蘇」蘇洵26歲時,其妻生第二個女兒,邀請朋友赴宴。一個叫劉驥的朋友乘著酒興吟了一首「弄瓦」(古人把生女孩稱作「弄瓦」)詩:「去歲相邀因弄瓦,今年弄瓦又相邀。弄去弄來還弄瓦,令正(對人妻子之敬稱)莫非一瓦窯?」劉驥因友人之妻連生兩個女兒,就藉機對其戲謔和調侃,充滿濃厚的生活情趣和善意的幽默,足以博人一笑。
清代有位宰相叫張英,其老家宅前有塊空地,與吳姓為鄰。吳家蓋房越界,侵佔了張家的空地,家人馳書到京城,想讓張英出面干預。可是這位「宰相肚裡能撐船」,寫了四句打油詩寄回。詩云:「一紙書來只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長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家人見詩,於是打算讓吳家三尺。吳家感其義,也退讓三尺。留下的這六尺地,後人稱之為「六尺巷」,至今猶存,傳為美談。
自古寫詩作文是文人的事,武人多是大老粗,有的連大字都不識幾個。其實,武人寫打油詩者也不少見。清代陝甘總督楊遇春,一日游張掖大佛寺,見了寺內臥佛,就吟了一首打油詩:「你倒睡得好,一睡萬事了。我若陪你睡,江山誰人保。」此詩語方雖粗,但表現了自己保家衛國的抱負,格調很高,讀來耐人尋味。
明朝開國之君朱元璋,出身貧寒,識字不多,是個老粗。但他在登基稱帝時,一天卻詩興大發,吟出一首令群臣大驚的《金雞報曉》詩:「雞叫一聲撅一撅,雞叫兩聲撅兩撅。三聲喚出扶桑來,掃退殘星與曉月。」這首詩前兩句十分可笑,後兩句卻氣魄不凡,我猜想也許是拍馬屁的大臣續上的。否則以朱元璋那點墨水,怎能寫出文縐縐的句子來。
與流氓皇帝朱元璋相比,清朝的康熙是一個頗有素養的皇帝。據說他在一次出遊中,因一翰林學士把路旁一尊名曰「翁仲」的石人像說成「仲翁」,回宮之後,就因此寫了一首反語打油詩:「翁仲如何讀仲翁,想必當年少夫功。從今不得為林翰,貶爾江南做判通。」此詩妙在將錯就錯,以訛反訛。翰林學士把「翁仲」讀作「仲翁」,他就在詩中故意把「功夫」、「翰林」、「通判」三詞統統來個顛倒,用這一連串的反語冷嘲熱諷,奚落戲弄,十分辛辣,而且機智俏皮,幽默風趣,讀來可笑而又有言外之意,算得上打油詩中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