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長相思,無邊細雨密如織。猶記當初別離時,淚滿衣襟絹帕濕。人生聚散如浮萍,音訊飄渺兩無情。獨坐窗前聽風雨,雨打芭蕉聲聲泣。遙請驚鴻問故人,他鄉獨闖可安否,忘遠方思友人。
芭蕉又名綠天、甘蕉、巴苴。芭蕉逸氣裡有著親切,家常裡帶點桀驁。它不與群芳爭艷,不以色彩斑斕、絢麗多姿的花朵來顯示它的風流和多情,卻以一身瀟灑的綠衣顯示出它那特有的風韻情致,引人注目,撩人情思。
蕉能韻人而免於俗,竹可鐫詩,蕉可作字,芭蕉葉是古代文人十四件寶之一。芭蕉直立高大,體態粗獷瀟灑,但蕉葉卻碧翠似絹,玲瓏入畫,《紅樓夢》中賈探春自稱「我最喜芭蕉」,並自稱「蕉下客」,芭蕉成為她的性格符號。
芭蕉在古詩中是常與櫻桃為伍的,且大多是配角。最有名的是蔣捷的詞「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指時光流逝之快。櫻桃和芭蕉這兩種植物的顏色變化,具體地顯示出時光的奔馳。蔣捷抓住夏初櫻桃成熟時顏色變紅,芭蕉葉子由淺綠變為深綠,把看不見的時光流逝轉化為可以捉摸的形象。春愁是剪不斷、理還亂。一紅一綠,相得益彰,將春光漸進於初夏的來臨中這個過程充分表現出來。春愁如海,從看似清麗的聲韻中聽到夾雜風聲雨聲的心底的嗚咽聲。綠肥紅瘦對人來說就意味著青春不再,盛世難逢。歲月無情,眼見得時光已催紅了櫻桃,染綠了芭蕉,更是把韶華人生拋在後頭,使人悵惘不已,心頭泛起更濃的憂愁,以此有個性的感傷語氣結尾,餘韻繚繞,讓人回味無窮。三月櫻桃乍熟時,芭蕉分綠上窗紗。櫻桃的顏色就由青變紅,漸漸成熟,這時的芭蕉葉子也由淺綠變成深綠。韓偓也曾說「深院下帘人晝寢,紅薔薇映碧芭蕉」。《紅樓夢》中以海棠芭蕉裝點怡紅院,並有《怡紅快綠》詩:「深庭長日靜,兩兩生嬋娟。綠蠟春猶卷,紅妝夜未眠。憑欄垂絳袖,倚石護清煙。對立東風裡,主人應解憐。」以紅妝襯托快綠,讓人更覺芭蕉嫻靜可愛。
人們欣賞芭蕉,對早春的未展芭蕉,情有獨衷。唐代的錢珝作《未展芭蕉》詩:「冷燭無煙綠蠟干,芳心猶卷怯春寒。一緘書札藏何事?會被東風暗拆看。」在這裡未展的芭蕉葉,如同冷燭綠蠟,籠罩著一層早春的寒意。又如少女的芳心,受著寒氣襲人的環境束縛,只好把它深藏在緊緊封緘的書札中。蘇軾《題淨因壁》「蕉心不展待時雨,葵葉為誰傾夕陽」,李清照的「窗前誰種芭蕉樹?……葉葉心心,舒捲有餘情」,把傷心愁悶傾訴出來,對芭蕉頗有怨悱。從芭蕉的風姿,依稀能感受到詞人的心靈。唐代的張說詩中有「戲問芭蕉葉,何愁心不開?」唐代的張子厚有一首《詠芭蕉》詩:「芭蕉心盡展新枝,新卷新心暗已隨。」,芭蕉經雨心猶卷,以芭蕉喻自己心情悶鬱不舒暢。最被人稱道的是李商隱的名句「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詩以芭蕉喻情人,以丁香喻女子自己。丁香結是指丁香的花蕾。「芭蕉不展」與「丁香結」的外在形態有個相似之處,那就是不舒展。李詩正是借這相同而又相異的物像來寫有情人相思相憶而又不能相親相會的愁苦不堪。寫過「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間雨」的賀鑄曾眷戀一女子,久別後,這女子寄給賀鑄一首詩,「獨倚危欄淚滿襟,小園春色懶追尋。深恩縱似丁香結,難展芭蕉一寸心。」於是,賀鑄便寫了首《石州引》,正是「欲知方寸,共有幾許清愁?」
由於芭蕉葉大,盡可蕉窗聽雨,聆聽天籟。雨打芭蕉便成為詩詞中一常見的意象,用於營造特定的意境。詩人對雨打芭蕉的聲音,有很多細緻的描繪。有的詩詞寫得婉曲細膩,清俊芳潤,讀來令人舌底翻瀾,口角噙香。白居易說:「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聲。」呂本中說:「如何今夜雨,只是滴芭蕉。」楊萬里寫的《芭蕉雨》中「芭蕉得雨便欣然,終夜作聲清更妍。細聲巧學蠅觸紙,大聲鏗若山落泉」。林逋「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聞」,懸想枕上情景,聽雨打芭蕉,真是韻味十足,還有誰能像自己這樣領略這幽美的情韻。
古詩詞中芭蕉常常同孤獨憂愁特別是離情別緒相聯繫。吳文英《唐多令》「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縱芭蕉不雨也颼颼。」一問一答,寫盡羈旅愁思。縱然不下雨,芭蕉也會因秋風颼颼,發出令人淒然的聲音。雨打芭蕉豈不是滴滴在心頭,聲聲見苦情。滿耳雨打芭蕉聲,正見出一種寂寞感。五代時的顧藑《楊柳枝》「更聞帘外雨瀟瀟。滴芭蕉。」從聽覺來體現孤獨的思念苦,來現心境。李煜的「秋風多,雨如和,帘外芭蕉三兩棵,夜長人奈何」。杜牧《雨》「一夜不眠孤客耳,主人窗外有芭蕉」。元人徐再思《雙調水仙子·夜雨》:「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以梧桐葉落和雨打芭蕉點明詩人愁腸百結,夜不能寐的心理狀態,寫盡愁思。劉光祖的「疏雨聽芭蕉,夢魂遙」,張可久的「雁啼紅葉天,人醉黃花地,芭蕉雨聲秋夢裡」,點染了一幅蕭瑟的秋景,烘托出作者自己功名未就輾轉反側的愁思。王沂孫的《掃花游·秋聲》「想邊鴻孤唳,砌蛩私語。數點相和,更著芭蕉細雨」,雁鳴蛩吟與雨打芭蕉之聲交雜在一起,透露出淒惶孤寂、哀惋低回,令人腸斷心碎。呂渭老《薄倖》「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閑對芭蕉展」。鑒湖女俠秋瑾寫過「芭蕉經雨心猶卷,杜鵑聲急沉香斷」,在這首感傷春光易逝,好景難留的詞裡,作者用絢爛的筆觸勾畫出一幅柳絮飛飄,草長花瘦,鶯歌蝶舞的晚春景色。但詩人又說,這一切只不過引起自己傷春而已。因為在詩人的眼中竟然是芭蕉葉卷、杜鵑悲鳴、沉香熄滅的情景。
芭蕉的仙氣較濃,蘊涵出塵的意味。關於蕉葉作字,當屬一代書法家懷素和尚的專利,也不知是蕉葉成就了懷素還是懷素成就了蕉葉,後來,這蕉葉便成了「天授名箋」,被文人雅士們青睞著。唐代的懷素和尚於寺旁植芭蕉百畝,常於大醉之時,在蕉葉上翻墨倒海,與芭蕉的韻味相合,真是自由灑脫,狂放不羈,傲嘯於塵世之上。唐白居易有「閑拈蕉葉題詩詠,悶取籐枝引酒嘗」,指的是懷素「蕉書」之韻事,宋黃庭堅有「更展芭蕉看學書」詩句談及此事。清李漁說,蕉葉可以隨書隨換,日變數題,尚有時不煩自洗,雨師代拭者,此天授名箋,不當供懷素一人受用。因此寫下著名的詩句:「萬花題遍示無私,費盡春來筆墨資。獨喜芭蕉容我儉,自舒晴葉待題詩。」宋代的張鎡在《菩薩蠻·芭蕉》寫到「風流不把花為主,多情管定風和雨。瀟灑綠衣長,滿身無限涼」。「無限涼」的芭蕉,觀照出一個風流多情瀟灑而又清雅高潔的文人形象。題詩芭蕉則是風雅之事,既富情調,又綺麗誘人。清代的秋芙就曾在芭蕉上題詩,「是誰多事種芭蕉,朝也瀟瀟,晚也瀟瀟。是君心事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她幽怨填膺,難以排遣,借芭蕉傾訴心事。
芭蕉葉片闊大華碧,有孕風貯涼之功。庾信稱之「衫含蕉葉氣,扇動竹花涼」。韓愈讚曰「芭蕉葉大梔子肥。」古代詩人對芭蕉的掩蔽作用極力稱讚,唐代姚合寫《芭蕉屏》詩:「芭蕉叢叢生,日照參差影。數葉大如牆,作我門之屏。稍稍聞見稀,耳目得安靜。」此外,朱熹《芭蕉》的「與君障夏日,羽扇寧復持」,楊萬里《詠芭蕉》的「繞身無數青羅扇,風不來時也自涼」,都讚美了芭蕉制扇具解熱之功。
芭蕉最是知情解語,不需詩人花費,自展情葉,任隨詩人潑墨抒懷,盡享天成美趣。臥石聽濤,滿衫松色;開門看雨,一片蕉聲。」芭蕉屬於雅士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