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4年07月23日訊】自從我被劃為右派份子後,就被送去農場勞動教養,歷時十餘年之久。
農場勞動教養的生活,令我終生難忘,許多人物,事物和自己的親身經歷,時刻浮現在眼前。為了一個忘卻的紀念,僅將銘刻心靈的點滴之事,如實記錄,與難友們共話。
麻瘋草裡尋寶
新興農場龍鳳中隊對面雷劈山背後的穿山,是一大片排列不齊、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旱地,人民公社社員種花生、紅薯、木薯、芝麻……是當年隊裡的勞教人員完成生產任務後常到此處撿漏的場所,你翻挖了我再翻挖……,尋寶似的尋求得到那怕指頭大小能充飢的遺漏農作物。我也曾不少次光顧此地。
某天鏟草皮,我完成任務較早,抓緊時間到該處「尋寶」。經過一番挖地三尺的勞動,毫無收穫,筋疲力盡,喪氣地在一個凹囊地旁邊躺下休息。這個凹囊地橫直頂多十來米,長著比人高的雜草,濃濃密密,最多的是一種叫麻瘋草的野草。這種草最可怕的是全身桿葉都長有透明的白毛,毛很硬,極尖利,你不小心碰著它,刺得你疼痛;過後發痒,痒得你咬牙切齒抓破皮膚!大約為此被稱為「麻瘋草」。當時我坐近休息,只為避避冷風,無意中發現身旁有幾株半枯萎的花生籐,拔起一株,帶出幾粒花生,再拔一株又有幾粒,令我十分驚喜。時間不多趕著回隊參加晚學習,當晚神秘地享受著意外的收穫。這晚我怎麼也睡不好,老想著凹囊地裡的花生尚未挖完。
第二天,我突擊完成任務後又神秘地溜到那裡,先在凹囊地周邊「尋寶」,有了收穫,保證當天的充飢,繼而細心觀察,發現麻瘋草的根部雜草叢生,也有一些花生籐,我想一定是大躍進後社員丟棄丟荒的!我探險般地用鋤頭柄壓開可怕的麻瘋草,現出一條小道,側身深入,到中間,我的天!竟發現一小片茂密的花生,我驚喜萬分……以後,我斷斷續續地到該處光顧有20多次。多麼感激蒼天對我的保佑!多麼感激在危難中大自然對我的恩賜!這是我苦難的歲月中又一段最難忘的插曲!
1998年我帶著妻子到柳州參加難友聚會,坐車一過穿山,我就十分注意那片救過我命的寶地……接近了,到了,終於發現了!我心潮起伏地指給妻觀看,妻不斷點頭,頃刻之間,凝成了夫妻間愛情中一個耀眼、灼熱的亮點!!
一次巧妙的合理抗爭
當年被送去勞動教養的右派份子,大多都能接受勞動改造,強烈地希望通過改造,早日回到「革命隊伍」;最少也希望脫掉帽子,回家團聚,做個普通的公民。因此,都忠心耿耿地努力勞動,認真學習,咬緊牙關,忍著病痛,堅持出工,努力完成生產任務。我因有一技之長,曾被派當勞教醫生,體驗最深刻的是:不少人在三年困難時期,糧食緊張,吃不飽肚子,面黃肌瘦、眼瞼、下肢浮腫,有心臟病的,肺結核的……都堅持出工不輕易休息,醫藥又十分缺乏。在所謂三年自然災害的歲月,每餐兩個「火柴盒」木薯饅頭,一盆無星點油花的青菜湯,不要說勞動,就是維持心肺跳動所需的熱能都不夠;每當寒潮到來,不少人員連30℃的體溫都達不到!我記憶最深的是柳州來的熊展英,他憑著強烈的渴望堅持出工——任何一位傑出的生理學家都難以理解其中的「偉大」!
對被勞教的右派份子來說,最可怕的是要完成每天的生產任務。之所以說可怕,是你今次完成了,明天的任務又增加,永無止境!而更可怕的還是完不成任務,扣你飯菜,不准收工,這是生產幹部最常用的「有效」手段。
為了生存,當時我們曾進行過一次合理的抗爭。
記得是1962年的冬季,很冷了。當時龍鳳中隊二分隊,隊長姓劉,一個腳有點跛的北方人。他抓生產最厲害,勞教人員怎麼賣力他也不會滿足,他下的任務很重。本來入冬以後都稍微放鬆一點,但他卻是反其道而行之。我們總是敢怒而不敢言。當時的大組長(由教養人員擔任)叫莫福民,他原是南寧桂西衛生學校的教師,矮個子,人極機敏,辦事果斷,他巧妙地「組織」了一次合理的抗爭。
一天,劉隊長下達了具體任務,明確命令:「任務不完成,不得收工!不准吃飯!」莫福民終於抓到機會。他講得更明確,更嚴肅:「……近來完成任務都很好。今天定額雖提高了,通過努力還是可以完成的。從今天起,個人完成不行,小組不完成也不行,要全分隊人人平均完成才算數!完不成不得收工!不准回隊!不得吃飯!組長聽清楚沒有?」幾個組長高聲回答:「堅決完成任務!」
劉隊長見組長的情緒飽滿,很滿意!他對大組長是很信任的,然而,隊員們卻憂心忡忡:又是多麼可怕多麼難挨的一天啊!連續多天的苦戰,性命都賠進去了,今天還要增加任務……一到工地,個個垂頭喪氣,沒精打採,往日苦中作樂的調侃嘻笑再沒有了。然而,仍有幾個體格較好的隊員要求組長分任務到個人,好完成去「撿漏」;但馬上受到冷嘲熱諷,有的說「不用去‘撿漏’囉,你多出點力,我份飯菜送給你?」莫福民則堅持集體完成才算完成,弄得想分任務到個人的也不好意思了。
上午,大家還幹得似模似樣,劉隊長巡到之處幹勁更足,他一走又鬆勁了,幾乎全明白,今天挨整是無疑的了;高不可攀的任務往往適得其反。中午飯一般是不被扣的,吃過午餐,莫福民不准休息,要大家繼續干。劉隊長見中午都不休息,很滿意。不是搶收搶種的季節,生產幹部大多中午回家休息,下午再到工地巡查,劉隊長更是這樣。劉隊長一走,體弱多病的躺下了。明知完不成任務等著挨,誰都無心干了,當組長的幹了一下也無心了。莫福民招呼幾個組長坐下聊天。下午劉隊長臨收工前又到了工地,一瞭解,離完成任務差一大截。他惱火了,大發脾氣,招來大組長小組長狠批一頓……下令抓緊時間突擊完成。最後忘不了重申「完不成任務不得收工,不得領飯」的指令。組長回到組裡假意發動又幹起來了。劉隊長滿肚子火。但他終歸明白任務太重了,不可能完成。超過晚收工時間後他先回去了。去前自然命令莫福民非完成不可。
要是以往,任務完不成,幹部走後個把鐘頭大組長也敢下令收工,晚上接受一頓訓斥,是最含冤的事。今天莫福民一反常態,不叫收工。他對大家說:「今日完不成任務劉隊長發火了,我不敢下令收工。回去挨批的是我和幾個組長,求大家諒解。誰想收工自己回,我們不負責,我願和大家繼續干,等到幹部來叫收工才回去!」他的話音一落,隊員們發出嘰哩咕嚕的輕叫聲……很難體會其中的滋味;但大部分人員已心照不宣了。
每晚七點半鐘,全中隊集體大操場學習,白天勞動改造,晚上思想改造,是勞教場的制度,不能無故缺席。這晚二分隊的位置空著,一個人也不見。管教員覃幹事感到奇怪,問梁中隊長,梁中隊長也不知何故,詢問其他分隊長也無人能回答……此時伙房組長跑到操場報告:二分隊全未領飯,飯罐少不能週轉,影響明天早餐的準備工作,請示解決。八點多鐘莫福民不失時機回到大操場,越級向梁隊長覃幹事匯報情況,請示完不成任務能否收工?能否給飯吃?並強調天黑了,又寒冷,隊員四處分散,下落不明;要緊的是有不少帶病出工的老弱殘,恐怕出問題……弄得梁隊長和覃幹事不知所措。完不成任務不得收工,不得吃飯也是他們常說的口頭語……梁隊長只好尷尬地指示莫福民:「先叫大家回家再說……」
當晚,二分隊人員三三兩兩,稀稀拉拉地回隊。有十點以後回的,有十二點回的,大部分不吃飯,個別根本不回隊(當然幹部不太擔心右派份子會逃跑)。
人格侮辱
記不準是1960或1961年,但卻是我整個勞教期間最難忘的一件事。大小情節歷歷在目,就像昨天的事——
那時,我在新興農場謝村礦業隊當醫生。該中隊除少數機關來的教養人員外,全是社會教養。挖礦勞動強度大,隊員大多是青年和中年。那個飢不擇食的年代,大家都有深刻的體會了。有一位來自廣西某地質隊的右派名叫曾志軒。他個子矮小,極端老實,受過高等教育,這種人夾在社會教養中,自然有格格不入的心理。物以類聚,我與他接觸不多,但思想溝通還可,彼此有點友誼。
當醫生的一般不與隊員同住,牆外有一間獨屋作衛生室。某天是休息日,記得當日下午4點鐘左右吧,突然中隊幹事劉明貴,命令式叫我到大監舍去處理一個緊急病人,要我跟他馬上前往。我以為是什麼危急病人,一拿藥箱就跟上。一到監舍門口,劉幹事大聲叫道:「曾志軒,你快出來!」曾志軒出來時,監舍內似乎出現一陣幸災樂禍的笑聲。曾到我面前時有點顯得不知所措。劉幹事大聲問:「你是不是吃了生木薯?」他膽怯地承認了。劉幹事接著對我下令:「你馬上灌他大便,讓他吐出來!」並用手向廁所指指。事情那麼突然,我也懵了;但我很快鎮靜下來,心想:防止吃生木薯中毒催吐灌糞便?夠古怪新鮮!為了慎重,我扼要問了曾志軒到底吃了沒有?吃多少?什麼時候吃?現在感覺怎麼樣?……曾說是昨天下午收工時過老百姓的地裡拾到吃的,並用手比劃大如雞蛋,只有四、五寸長,又是開春後的木薯,目前並無不適感覺……我心中有了點底,但劉幹事又大聲對我下命:「不管那麼多,××的娘,灌他大便,教訓教訓他……」此時監舍內又有些笑聲。我對劉幹事說:「不必這樣,有藥會讓他能吐出來的!」劉幹事馬上向我瞪火眼,惡狠狠地罵:「他媽的你黎世輝!」我堅持說我會處理,馬上回衛生室要藥……當我取好針和藥回到大監舍時,看到隊員已集合在廁所前的空地,曾志軒站在列隊外,樣子十分難堪……劉幹事叫出一名隊員到廁所用碗裝來大半碗稀糞便端到曾的面前,劉幹事命令:「你吃不吃?不吃就灌!」此時隊員中發出一片:「灌他!灌他!」的呼喊聲。曾苦瓜著臉說:「我吃!我吃!……」他閉上眼睛無奈吞下兩口糞便,立刻噁心嘔吐……。
這是我終生難忘的最苦澀的回憶!
曾志軒教數學從來不用看教科書,但復職後就是不讓他上講臺。後因腦溢血殉職於辦公室內。
【作者簡介】黎世輝,廣西橫縣人,學醫從醫一生。兩個兒子,一為生態學博士,另一個也是醫生。
来源: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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