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4年06月27日訊】曾有人說愛情與死亡是文學的永恆主題,這個說法對嗎?我的朋友郭龍光的死亡是因為愛情而死的嗎?
郭龍光是在北京鋼鐵學院上學時劃為學生右派份子的。據我看,北京鋼鐵學院(在1980年代各高校紛紛將名稱改為大學時,更名為現在的‘北京科技大學’)的領導對右派的態度算是寬厚的。他和其他約二三十名學生右派一起,仍在校方的管理下(也就是沒有開除學籍,遣送回家),在校外某個建築工地勞動。到1960年,在大飢荒之後,「鬥爭」氣氛減弱,「活命哲學」抬頭。糧食減少,勞動強度隨之降低。政治上的寬鬆,也表現在大批右派摘帽。郭龍光和那一批摘帽後的右派回到學校等待安置。安置之前則和一直在校內勞動的教師職工中的一批右派(已摘帽和未摘帽的,我自己是其中一員)一起幹活。那時建築任務減少,記得曾在負責學校綠化的苗圃勞動。因此有緣和郭龍光相識。
郭龍光給我印象相當好。外貌可以算得上英俊。身材修長,面目清秀,特別是高聳的鼻樑,使他顯得英俊。加上當時環境比較寬鬆,人們表情不似從前愁眉苦臉。思想情緒較為開朗,人際關係從緊張轉向緩和融洽。我猜郭龍光對我印象也不錯,因為他曾直接向我表達過。我比他們這批學生約年長十歲,身材比郭龍光矮小。按理體力應該較差。因為經過數年勞動的錘煉,我幹活的數量和質量不比別人差。就此他曾向我表示過欽佩的意思。
我記得更清楚的一次談話則是他說的一次驚險經歷。那是他在建築工地幹活,那時很少建築機械,幾乎一切都用人力。牆是用磚一塊一塊往上砌的,牆高以後,幹活的人得站在高處,就需要用杉篙搭的「腳手架」,在架子上舗上木板,工人站在木板上砌牆。木板舗在兩根杉篙之間。不幸的是木板的長短不一,有些木板會伸出橫桿半米或一米,「行話」把這叫「探頭板」。如果工人走到「探頭板」上,因為板下沒有支撐,就會使另一頭翹起,就像一個捕獸的陷阱,人會掉落下去,只不過下面不是陷坑。
若是人站在三層或四層樓高的腳手架上,那掉下去的後果恐怕比掉在捕獸的陷坑裡更可怕一些。要是白天工作,可以清楚看到探頭板,危險自然沒有。更不幸的是,1958-1959年是所謂「大躍進」年代,口號是「鼓足幹勁,力爭上游」,既然鼓足幹勁,自然不能按部就班地只在白天幹活,而是必須夜以繼日地幹。夜間漆黑,有可能走上探頭板。我的朋友郭龍光像講別人的故事一樣告訴我,他在某夜幹活時就有這麼一次,走到探頭板上,正在墜落時,幸好本能地用手迅速一抓,恰好抓住一根腳手架上的杉篙而沒有掉下去。他還補充說:如人們常說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聽後只覺得確實驚險,而最後一句話不過對躲過的那次災難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意思是危險已經歷過了,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最不幸的是,他並未迎來「後福」。過不了多久的一天,我們一起勞動的人開會。會上宣布:郭龍光已經和他的寡母一起投水自盡。原因是他摘帽之後,去找他戴上右派帽子之前結識的女朋友,意在重歸舊好,但是遭到拒絕,於是母子一起自盡。因為當時政治氣氛較為寬鬆,沒有像在先前的反右運動和此後的文革中那樣,對自盡者進行批判,如「死不悔改,與人民為敵到底。」「畏罪自殺」,也沒有詳細的說明,給人們留下寬闊的想像空間。
郭龍光是和我短暫結交的朋友。他在經過勞動改造,摘掉右派帽子後走上絕路,對我的震動自然非常強烈。那時環境雖然較為寬鬆,我卻也不便去詳細瞭解他的家庭、身世,及是否留有遺書等。只能猜測。我猜郭龍光這樣聰明的人,在與我相處短短的時間內,我還發現他相當的樂觀開朗,就如他在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時所表現的那樣,他恐怕不會為了一次戀愛的失敗,一次女友的拒絕就會選擇死亡。也可以說愛情的失敗不過是死亡的觸發,是導火索,而不是決定性的因素。
我可以根據推理做一些猜想:最大可能是他過於天真,完全相信了「好好改造,爭取回到人民隊伍」的說法。當時按照「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學說,劃為右派份子的人屬於「敵我矛盾」,也就是成了人民的敵人,只不過得到寬大,按人民內部處理。劃成右派的人,立即在廣大人群中受到孤立,頗似印度種姓等級制度中的「不可接觸者」或「賤民」。除家裡親人還會和你說話外,在戶外遇到哪怕是以前要好的朋友,雙方都會裝作彼此從來不相識的人。也裝作彼此沒有看見,低著頭,或者看著另外方向走過去。一個人只有成了敵人,才會有「回到人民隊伍」的問題。郭龍光很可能不知道摘帽後不過是「摘帽右派」,就像勞改犯刑滿釋放後是「勞改釋放犯」一樣。模仿一句哈姆雷特的話就是:「敵人還是人民,這是一個問題。」他原來天真地以為摘掉帽子就和一般人一樣,等到發現摘帽以後名義上屬於人民內部,實際周圍仍然受到一堵無形的牆的包圍和孤立。其痛苦和絕望可想而知。於是感到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而徹底絕望。
還可以猜想他的寡母也是有知識的人,否則無論如何不會和兒子一起投水,而是要千方百計勸阻其自盡的念頭。她守著英俊有為,學習、人品都優秀的兒子,全部希望寄託在他身上。如今她一定和兒子同樣感到絕望。既然兒子無望,全部希望在兒子身上的母親還有什麼希望呢?她別無選擇,只好和心愛的兒子同歸於盡。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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