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時間: 2014-03-21 08:40:01作者:石劍
我小的時候常聽老爸講,他最敬佩的人是周恩來。老爸還很自豪地說:他曾親眼見過周總理!那時老爸經常出差去北京,曾有一次在天安門廣場遠遠地見過周迎接外賓,然後,賓主上車飛快離去。雖然只是匆匆一瞥,老爸仍深感榮幸:他畢竟親眼見過這位偉人。
老爸還曾給我講過一段他不知從哪裡聽來的有關周的「佳話」:
有一位「資本主義」國家的外賓,在與週會見時要給周難堪,就問:「我來到中國,發現中國人都低著頭走路,而我們卻是抬著頭走路的,——請問這是為什麼呢?」
周思維敏捷地回答說:「因為我們中國人走的是上坡路,而你們走的是下坡路。」
周的「機智」令老爸非常欽佩,欽佩得「五體投地」。
那個年代裡,老百姓還不知道「電視機」是咋回事兒。除了「小道兒消息」以外,收音機和報紙是主要的新聞媒體,黨國領導人接見外賓往往都是重要新聞。老爸像許多人一樣,每天早晨聽新聞廣播已成了習慣,老爸如果很長一段時間沒聽到周接見外賓或出席什麼會議的消息,就開始不安。
「總理是不是病了?」老爸不無擔心地揣測。
雖然沒有電視可看,但一般在看電影的時候,在正片開始放映之前,往往會加演一些新聞片,其中以政治題材為多。於是人們就常常可以在電影銀幕上看到「老毛」或周接見外賓的鏡頭。有時我就聽見老爸看完電影以後回到家裡,非常難過地說:「總理又瘦了!」。
記得二十五年前冬天的一個早晨,大概是星期天,老爸一邊像往常一樣打開收音機,一邊開始拖地板。這時,從收音機裡傳出周的死訊。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老爸當時就像是變成了一座雕像。
老爸是一個典型的知識份子,對國家的政治形勢看的比較透徹,對「毛老」頗有微辭,曾自言自語地說:「連一百都活不到,還整天‘萬歲,萬歲,萬萬歲’的,有啥意思?!」
可周死後,其畫像還未上市,老爸就命喜歡畫畫兒的哥哥臨摹周像一幅,懸於牆上。老爸說,他每看周的畫像就想放聲大哭。最讓老爸難過的是,周不但生前無兒無女,死後連骨灰都不留。
我那時還小,不懂得國家大事。但我能隱約感到,在老爸的心裏,好像周是國家唯一的支柱,是唯一為老百姓著想的國家領導人。由於老爸的影響,我對周總理也自然而然的「非常敬佩」,儘管我還只是一個孩子。我甚至對老爸頗有幾分羨慕:老爸竟有幸親眼見過周總理,而我卻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幾年後,中共開始經濟改革,對外開放。「文化大革命」被徹底否定,定性為「一場導致國家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瀕於崩潰邊緣的浩劫」;「人民公社」土崩瓦解,幾個「豁出命」的農民,冒著掉腦袋的危險,終於爭得了在自留地裡耕種的權力;「上山下鄉」偃旗息鼓,幾千萬沒有知識的「知識青年」終於熬到了「終生流放」的結束,大赦一般地湧回城市;命大的知識份子終於被摘掉了「臭老九」的帽子,邁著蹣跚的步子走出了「牛棚」,重見天日,並有幸被尊為「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平民子弟終於可以走進升大學的考場,「國家的未來」、「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終於可以像古代的平民一樣參加「科舉考試」;女人們終於可以在「武裝」和「紅妝」之間有了自己的選擇,平生第一次美滋滋地燙幾綹捲髮、買一件長裙、穿一雙高跟鞋;而男人們則懵糟糟地在板兒鞋和軍帽之間神氣十足地加上一套西裝,膽兒大的,又率先在脖子上綁上一條領帶……
中國的大門終於向世界打開了!人們慢慢地從迷魂藥中甦醒,睜著驚奇的眼睛向外看,彷彿第一次造訪地球的外星人。人們驚異的發現,我們對這個星球是多麼的陌生:美帝並不是「人間地獄」一般的美帝,臺灣也不是「水深火熱」一樣的臺灣!…… 環顧四海,最慘的不是我們冷嘲熱罵的別人,卻恰恰是我們自己。人們不禁驚呼:我們被騙了!
上自「開國元勛」,下至平頭百姓,曾經有多少無辜的人被出賣、被抄家、被羞辱、被囚禁、被折磨、被殺害!人們終於看到,這個在自己的腦門兒上貼著「偉大、光榮、正確」的「黨」,究竟對人民都幹了些什麼!回顧自己的身後,誰能不後怕,誰能不震驚!這是怎樣的社會!
好像從那以後,我再沒聽到老爸提起他敬佩的「周總理」。
終於,自封為「人民大救星」的「老毛」被甦醒了的人們請下了神壇。千秋功罪,不用後人評說。昔日那位「恩情比天高、比海深」的「大救星」竟然是一個極度自私與冷酷、視萬民如草芥的獨夫民賊、千古暴君!
然而,周恩來,這位被公認為「老毛」左右臂一般的「得力助手」,這位「自謙」為「總管理員」的「人民的好總理」卻還端坐雲中,供人朝拜。
有一日,我突發神經,想起老爸講過的周智勝外賓的故事,心想:「總管理員」固然機智,但說到底,那時的中國人果真在走上坡路嗎?你可以咽得那位外國人啞口,但你能服了他的心嗎?身為主管內政與外交的總理,國家瀕於崩潰,百姓挨餓受凍,竟然還有臉振振有詞!外交場上靠打嘴仗取勝,有啥意思?算啥能耐?!更有甚者,中共建政後「老毛」發動了那麼多次人造災難,每次不是都有「總管理員」在其鞍前馬後地忙活?何以把賬全算在別人(林彪和「四人幫」)身上?他倒是一推六二五,抖落個乾淨!
我於是便向老爸對「總管理員」提出質疑。老爸此刻似乎已經有所覺悟,倍感失望而又無可奈何地說:
「唉——!他是一個和事姥兒!」
可憐老爸中毒太深,還是認識不足。這個「總管理員」何止是一個「和事姥兒」?
不錯,「總管理員」左右逢源,看風使舵,撒謊圓謊,八面玲瓏,哪一樣兒不需腦瓜兒轉得快?如果說「總管理員」是低智商,絕對不是事實。可是,一個絕頂的「聰明」人,卻不見得能作出聰明的事。
「總管理員」當年遠涉重洋,到法國勤工儉學。但他並沒有把西方的民主與自由的理念帶回中國,而是在法國加入了共產黨。帶回來的不是火種,而是瘟疫。
如果說「總管理員」當時年輕,對「共產瘟疫」認識不足,倒也是一個藉口。可後來中共的種種倒行逆施,尤其是建政之後,從「土改」、「反右」、「大躍進」,到「文化大革命」,一樁樁、一件件禍國殃民的「豐功偉績」真是不勝枚舉。「總管理員」不但都親勵躬行,還鞠躬盡瘁!要說他是故意跟自己的祖國和人民過不去,偏要把祖國弄成亡國、百姓遭殃,似乎有些說不過去。這豈不有悖於自己少年時代就許下的「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豪邁誓言?可你要說不是故意的,那為啥要助共為虐,使百姓飢寒交迫、生靈塗炭,使中華大地萬馬齊喑、國無寧日?身為一國總理,要是他沒意識到,那只能說他是一個十足的「白痴」;要是他心知肚明,那就只能說他「喪盡了天良」。
身為總理,倘若不能高瞻遠矚,審時度世,把握時代脈搏,順乎世界潮流,定會貽誤國民,斷送國家之前途,將民族引向黑暗,罪莫大焉!更有甚者,國難當頭,卻置萬民於水火、國家於危亡而不顧,萬般危難,只為自己保全。主子暴虐乖張,卻對其言聽計從,唯唯諾諾。國家社稷,任其一意孤行;錦繡江山,任其肆虐撒潑。卻非但不予制止,還拍手稱快;拍手稱快之餘,更不忘鼎力相助,竟至「兩人配合默契」!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必難逃「民族罪人」的歷史封號,豈能只憑「說了違心的話,作了違心的事」這區區幾個字就能了得?!
暴君,無疑是人民的公敵。忠於人民,就必然要拋棄暴君;而甘做暴君的奴才,則勢必就要拋棄人民。因此,即得暴君主子的歡心,而又得人民愛戴的人則無法不是騙子:他要麼愛人民而騙主子,要麼愛主子而騙人民。
我在想像那樣一幅圖景:「總管理員」來到一戶農民家中,逕直走進廚房,親手掀開鍋蓋,親手盛出一碗野菜,然後「津津有味兒」地吃了起來。在場的人,頓時淚如雨下。那個臉色蠟黃的農民,已經為沒有瞞住「總管理員」,讓「總管理員」發現了鍋裡的野菜而不安,此刻更因為讓「總管理員」吃了鍋裡的野菜而內疚不已、淚流滿面。
這時,我好像聽到了那抑揚頓措的話外音——「這就是我們的總理!」……!哪位方便,請遞給我一個痰盂,我好像有點兒要吐。
我真恨不能讓時間倒轉,回到那個年代,讓我擠進在場的人群。我要跟「總管理員」講:「大人!您用不著替俺吃野菜。野菜苦,您吃了以後,還是苦。您吃了一碗野菜,俺可要天天吃野菜,俺村兒的老老少少也都要天天吃野菜。您要是真為俺好,就把俺老百姓的生活搞好。——讓俺吃上白麵饃饃,比啥都強!」
「總管理員」吃完野菜,拍拍屁股走人。我敢斷定,他的專機一定超載,因為美名裝得太多。
時光在無情地流逝,那耀眼的光芒在漸漸消退,不再令人目眩。甦醒了的人們揉揉眼睛,凝目再視,真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兩個嘴巴。同時代的當世人尚且如此,又如何能經得起後人那無情的剖析?
若干年後,他可還會有一點點的光芒刺人眼目?可還會有一大串兒的英名冠於頭頂?畢生創下的「美名」,猶如拋入空中的一件精美的彩陶,美輪美奐,卻只可惜不能招搖太久。一世「雄才偉略」,不過是在歷史舞台上的一個人鬼兩面的小丑,偽善的假面遮擋了他的陰險、狡詐、冷酷、卑鄙、自私與貪婪。瞞天過海,耍盡渾身節數;欺世盜名,無所不用其極,卻獨獨忘了「紙裡包不住火」的道理。一生「足智多謀」,其「智慧」,迎合主子有餘,而治國安邦則不足,甚至可謂毫無良策。——鬼才知道,他「日理萬機」的每一天都在忙些什麼?花團錦簇所包裹的,其實只是一個庸才,更不要問是否還剩下一點點膽量,敢於為民請命,敢於仗義直言,敢於拍案而起,敢於替愛戴他的百姓叫一聲苦、喊一聲冤?!
他可曾賞「站起來的人民」以選舉的權力,讓人們的手裡握上一張微不足道的選票?可曾平反那數不清的冤假錯案,讓蒙冤的人得以昭雪?可曾允許新聞自由報導,讓媒體暴露一些社會的弊端,讓人民知道政府的運作、政治的真相?可曾摒棄那臭名昭著的「血統觀」,讓無辜的人不被株連,讓那個在自己那曾開過雜貨店的爺爺死後才出生的孩子,不因為自己「地主」的家庭出身而傷心地哭泣?可曾允許那些被尊稱為「國家主人」的人們有自己的愛好,恩准他們可以養魚養鳥,可以蒔草栽花?可曾允許那難得溫飽的農民在自家的房前屋後種上幾株苞米、幾棵白菜而不至被砍掉?可曾允許那可憐的山裡的農婦將一籃採來的野果拿到城裡去換幾毛錢而不至被警察追趕,野果不至被沒收?!…… 嗚呼!天理和良知已經喪盡,談別的,都是多餘。
…… 那麼多的白花和眼淚呀!可憐的百姓,被人掌玩、愚弄之後,竟真的會像一個無助的孩子那樣痛哭。灑出的,竟是一滴滴源自心底的如雨般無盡的眼淚!
一月的長安街那刺骨寒風中久久站立的一個個單薄的身影啊!那舉國上下鋪天蓋地的白花啊!天安門廣場那千萬首血淚凝成的詩抄啊!長城內外那億萬顆頓足捶胸般痛苦的哀鳴啊!大江南北那無數雙哭紅了的眼睛和哽咽的呼喚啊!還有那匯積起來是天文數字一般的眼淚啊!…… 這是何等的、空前的浪費!
還有許多人,願意替他去死!——如果醫學上能夠做到的話!感謝上帝,幸虧醫學還不能做到,否則,…… 想想真是後怕!
「機敏」過人又怎樣?吃碗野菜又怎樣?「謙稱」人民的「總管理員」又怎樣?!一代「偉」人,耗盡一生,留給自己的是短命的虛名,留給後人的卻是哀鴻遍野、滿目瘡傷的祖國。這等「聰明」人,卻做出這等蠢事,到底「偉」在哪裡?!更有何面目,還要把自己的骨灰「撒在祖國的江河裡和土地上」?!!
……!
嗚呼,悲哉!一個「機敏」過人的奴才!
嗚呼,哀哉!一個「聰明」的愚弄了全世界的騙子!
呸!——「這就是我們的總理! 」